“没想……救安西?”王禾惊愕地看着孙德善。
孙德善冷哼一声:“安西离这里多远啊,舟车劳顿,组建一支援军,人吃马嚼,即便是将整个朝廷掏空了,都不一定够,怎么救?救下来之后呢?花了那么大力气,拿下一块于如今大唐毫无价值的土地,还得时刻防着吐蕃人进犯,又得填多少人多少钱进去?你想想便明白了。”
“安西,要救,一定要救,只是救不了而已。”孙德善醉意起来,露出得意的笑容,“这些事无人会挑明,但大家都会自己去悟。”
“所以,这其实也是……圣人的意思?”
孙德善嘿嘿笑起来,自己倒起酒:“圣人志高,一心想如太宗皇帝那般建功立业,自然是真心想拿回安西啦,可正如我方才所言,朝廷做不到啊,前几年才刚刚平定乱党,如此不稳,谁敢出兵?”
“那武威郡王与那些老卒呢?便不管他们了?”王禾沉声问道。
“否则……你以为为何圣人要给郭将军封郡王的?土地是不能丢的,谁丢都会被史官记上,武威郡王承受不住,圣人承受不住,大唐也承受不住。”孙德善晃着酒盏,不以为然道。
王禾终于听懂了孙德善的意思,从安西传来消息,朝廷上下悲痛开始,这支援安西便是头等大事,谁在此刻跳出来反对,谁便会糟千夫所指。
可自从天宝之乱后,整个大唐都不复当年,光是长安都几度失陷,事到如今,哪还有力量和钱财去组建一支部队支援安西?即便当真是支援下来,安西距离长安足有数千里,救下来又能如何?继续投入兵力与军费?那只会是一个无底洞。
因此,救安西只是一个口号,一个稳定人心的说法,让朝廷内外看到,圣人的志气,虽然最终必然是派不出援军的,但这便不是圣人的责任了,甚至不是如今朝廷中任何人的责任,要怪只能怪引起天宝之乱的安禄山,怪胡作非为的史思明,怪那些对朝廷有谋逆之心的乱臣贼子。
如此,既不用担心耗费巨资去掏空大唐,也不用担心将来史官说如今的圣人见死不救,唯独苦了武威郡王与那些去了近三十年的老卒,他们只能死守在那里,甚至不能撤回来,因为即使在如今的局势下,安西依然是大唐名义上的国土,谁敢放弃国土,谁就会背上千古骂名,谁敢逃走,他们的家族便会被株连。
那么,几乎可以预见,留给武威郡王与老卒们的最终结果,那便是城毁人亡,与安西一道沦陷,直到掩埋于历史尘土之下。
至于朝廷是否有人会借此敛财,借此铲除政敌,那便是另一种说法了。
正出神思索间,醉醺醺的孙德善开始呼喊楼阁中的娘子,几名打扮妖娆的娘子便盈盈而入,孙德善两臂舒展便将两名娘子搂入怀中。
不过当另外两名娘子想要靠近王禾时,他却不自觉地让开身来,尤其是闻到娘子身上的脂粉味时,他莫名感觉到心脏停止跳动了瞬间,直到看清眼前娘子的容貌时,他深吸一口气,突然起身,向着孙德善行过叉手礼:“孙少尹,我想起来还有事,趁着还未宵禁,我得快些赶回去了。”
“马上就要升官的人了,还有什么要事?你啊,就是太板正了,出来玩都不知尽兴,随你,那你这俩娘子也是我的了。”孙德善咧嘴笑起来。
“孙少尹教训得是。”王禾眨眨眼,再度作揖赔礼,心里却在想,倘若换做是吴守义,应该便会哄得孙德善尽兴了吧?
“对了,你可切莫忘记了将县尉的事务交接一下,去大理寺的调令很快便会送过去,都给你安排好了,赵县令那边我们也已经知会过。”孙德善见王禾退出房门,急忙提醒道。
“一定一定。”王禾关上房门方才松了一口气。
步于揽月阁内,一切纸醉金迷,繁华依旧,他穿过人群,走到燃烧着火焰的暖炉前时,停下了脚步,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份文书,那是吴守义当初从京兆府得来的调令。
吴守义没有成婚,无妻无儿,家中老母离世之后便孑然一身,唯独只想着安西之事,然而今日王禾方才得知,吴守义心心念念的事,实际永远也无法达成,如此想来,他死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,为了前往安西,吴守义几乎已经放弃了一切底线,若是还活着,听到这些事实兴许会更痛苦。
王禾沉默片刻,将文书直接丢进了暖炉下的火焰中,注视着文书被一点一点吞没,直到化成灰烬。
他注视着楼阁之内的男男女女,由衷的落寞感袭来,走过楼道时,恰好望见那处熟悉的房间,此刻房门紧闭,里面灯火却还亮着,他注视着紧闭的房门,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。
恍惚之际,房门突然被推开,一名醉醺醺的娘子从门内步出,跌跌撞撞地推开了王禾离去,
王禾沉默地看着这名远去的娘子,一时间胸口宛如堵上了一块石头。
既然她已死,房间自然不会空掉,这世上果真没人会在乎少了谁……
就在王禾愣神之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门内追出来,险些撞到王禾,两人对视一眼,都互相认出了对方,这人正是当初四娘的侍女锅锅。
如今四娘已死,锅锅再无依靠,只能服侍楼阁里其他的娘子换取一些工钱,然而王禾却清楚,四娘良善,自然能够护着锅锅,可再往后,恐怕锅锅也将沦落风尘。
“要不我想办法替你……”
“不用!”锅锅眼眶一红,咬牙挤出两字,她似乎已经知道王禾想说什么,但她一向倔强,尤其是看到王禾时,她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四娘。
拒绝王禾之后,锅锅匆匆追上了先前离开的那名醉酒的娘子,随后便听到那名娘子因为锅锅迟至愤而扇出巴掌的声响。
王禾眉头紧蹙,沉默片刻之后,便在那刺耳的骂声中,快步离去。
……
“王主簿,这里请。”
大理寺负责与王禾接洽的也是一名主簿,王禾刚来,他便带着王禾在大理寺署内拜见了一圈,直到最后带他来到了大理寺的牢狱。
虽说王禾有些奇怪,自己才来第一日,不去交接具体公务,却被带到牢狱里来,莫不是要见什么人?或者有棘手的案子要审理?一想到这里,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还被关押在刑部死牢里的张九,自从将他抓捕之后,王禾从未去看过张九,他清楚知道这是一种逃避,但事已至此,他也别无选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