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德元年三月二十六日,卯时四刻,天将破晓。
百官于甘泉宫面圣,苏采女亦携着许怀信跪于她的父亲苏廷瀚之旁。
周叔离扶许之洐徐徐起身,他坐在榻上重重地喘着气,又咳了好一阵子,才将将平缓下来。
周叔离忧道,“陛下又咯血了。”
百官左顾右看,各怀心思,继而伏地齐声呼道,“陛下保重龙体。”
榻上那人衰弱无力,“都抬起头来,让朕好好看看你们。”
百官闻言抬头。
许之洐一一看去,把每一张脸都看了个仔细,半晌叹道,“怎么都是顾、苏两家宗亲属官,立储大事,丞相怎么不来?”
顾大司马微微笑道,“回禀陛下,丞相抱病不起,也有多日了。”
许之洐又咳了起来,“襄夫人的父亲沈太傅也未来。”
顾大司马似笑非笑,“回陛下,沈太傅也病了。”
许之洐眸光微沉,似压抑着万般心事,“朕已是时日无多,他们都不来看看朕么?”
顾大司马道,“陛下安心养好龙体,朝堂的事不必忧心。”
许之洐幽幽叹了一声,开口时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一副病态,“朕百年之后,幼主便要托付给舅舅与苏国丈了。”
苏廷瀚瑟瑟伏地,不敢接话。
而顾大司马暗喜,“陛下放心,老臣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。”
百官伏地山呼,“陛下圣明。”
许怀信奶声奶气道,“父皇,怀信已经是太子了吗?”
许之洐尚未答他。
苏采女胆破心寒,本能地攥紧了许怀信的小手。
许怀信皱着眉头叫道,“母亲,你弄疼我了。”
许之洐嘴角带笑,眸中神色却是晦暗不明,他冲许怀信招了招手,“怀信,你来。”
苏采女闻言愈发地握紧了许怀信,从平明开始,她的一颗心便一直悬着,提心吊胆地熬到现在,越发地心慌意乱。
许之洐的话还回荡在耳边,他说今日要颁两道诏令,一是册立太子,二是赐死皇后。
也就是赐死她苏采女。
苏采女大汗涔涔,她绝不放手。把许怀信抓在手里,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抓在手里。一旦放手,去母留子,那她辛苦几年,何苦来哉?
但许怀信被他的母亲抓握得很不舒服,皱紧了眉头嚷道,“母亲,你放开我,我要去父皇那里。”
周叔离提醒道,“皇后娘娘,陛下召怀信公子上前。”
这话便有意思。
周叔离是天子近身侍中,他的意思自然是天子的意思。方才天子已经有了册立太子之意,怎得周叔离此时却又称呼“怀信公子”?
顾大司马脸色一沉,别过脸道,“陛下召太子殿下上前,皇后娘娘可是要忤逆圣意?”
百官又齐声呼道,“请太子殿下上前。”
苏廷瀚暗中去推苏采女,焦急地冲她递眼色。
父亲懂什么,苏采女心道。怀信一离开她,她就得死。
她虽心里发慌,脊背僵硬,却笃定了主意要按兵不动。电石火光之间已然想过千百种脱身的法子,这时候,也唯有将火力转移到外戚身上,才能保得自己一线生机。
许怀信还在叫着,“母亲!我讨厌你!”
此时顾大司马冲殿外赫然命道,“来人,皇后娘娘凤体抱恙,送回椒房殿歇着去吧!”
守在殿外的宫人得了令,立时进殿强行拉起苏采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