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采女的手蓦地一顿。
天光未亮,殿内那高高的青龙灯台上烛火轻摇,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。
他那双凤眸啊,即便已是临终,依然犀利逼人。
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那一回在椒房殿被埋下的恶念又一次被勾了起来。
许之洐说得没错,若要弑君,此时确实是最好的时机,大概也是唯一的时机。
他本就病重,殿外又是大司马的人。他身边除了周叔离在外殿候着,进不来又出不去的,一个能帮上他的都没有。
可以说,他的命如今掌控在她苏采女的手中,他毫无还击之力。
她只要堵住他的嘴,再拿来一张薄毯蒙在他脸上,慢慢地往上浇水,他就会窒息而死。
连周叔离都不会发觉。
苏采女神思恍惚,但她隐约发觉哪里不对劲。
是因为他的眼睛吗?
是因为即便病危,他的眼睛也依然威慑骇人么?
他在审视她,却又仿佛要给她添一把柴加一把火似的,“你不杀朕,朕却不能留你。”
他必然在试探自己。
一旦发觉这一点,苏采女立即收回思绪,正色道,“陛下怎会有这样的念头?纵然陛下只拿臣妾看作怀信的母亲,但采女没有辜负陛下期许,采女与怀信都是忠贞有信之人。”
“天一亮,大司马便要来了。”他悠悠叹道,“朕要连颁两道诏令。册立太子,其后便是赐死皇后,你便不怕么?”
怕呀,怎会不怕。
但她偏要赌一把。
赌输了,她死,苏家陪葬。
赌赢了,苏家必将取代顾家,成为乾朝最大的外戚。
她趴在他身上,躲开他锋利审视的目光,“采女是陛下的女人,能陪陛下走一遭,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,采女也甘愿。”
她明显察觉许之洐胸肺之间舒了一口气。
她这前半生十分幸运。除了因父辈获罪她在永巷受了一阵子的苦,这一路简直是顺风顺水。
一进王宫便做了侧妃,继而生下长子,如今又做了皇后,儿子即将成为一朝储君,将来继天立极,她也将名正言顺地入主桂宫,临朝称制,大权在握。
她苏采女这辈子,谁看了不得拜叹一声——开挂了。
明日但愿也能赢一把。
苏采女暗暗祈祷。
***
宣德元年三月二十五日,夜,桂宫。
顾大司马与顾太后秉烛彻谈。
顾太后心中隐隐不安,不免规劝起来,“陛下既已决定明日立储,你安心等着便是,不要再叫人围甘泉宫了。”
顾大司马道,“妹妹不必忧虑,他们都穿着宫人衣裳,禁卫军不会发觉。”
顾太后气道,“孤已劝你多次,不要围甘泉宫不要围甘泉宫,眼下圣体不安,若是闹大了,可是逼宫谋逆之罪啊!”
顾大司马一笑,看起来胜券在握,“太后安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