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白芙自己也不由怃然,“他们两人这四年,我大都亲历了。殿下待阿姒的情谊,我向来是知道的。可阿姒待殿下,我如今也不敢确定了。”
殿内一时又安静下来,小窗坐地,侧听檐声。秉烛往窗外看去,红红的宫灯似除夕正旦一般喜庆耀目,而那静夜沉沉,浮光溶溶,不知建章宫的人儿如今又是一番怎样的情形。
是红绡帐暖,是春宵苦短罢?
婢子挑起竹帘来报,“沈婕妤、白容华,良侧妃来了。”
随即便响起伏良人的清越娇俏声,“我一个人睡不着,想着前些日子宫里宴饮,与两位姐姐十分投缘,因而冒昧前来,两位姐姐可会赶我走?”
沈襄浓与白芙互视一眼,伸出手来拉住入座,笑道,“伏妹妹快来坐。”
三人围坐在小几前,虽夜已深,沈襄浓还是命侍婢备上了一壶甜酒,另有几盘佛手酥与松子穰。
伏良人道,“如今已是九月,燕国已经冷起来了。我没有离开过燕国,不知道长安的九月什么样。”
沈襄浓浅酌一口,“长安呀,我在那生活了二十一年了,真是不想再回去了。”
白芙道,“听说甘州那边见长安防守空虚,又开始蠢蠢欲动。我看陛下的意思,是打算这几日便回了。”
沈襄浓神色黯然,自来燕国,她私下里只与许之洐见过一面,心里藏了好几年的话,一直没有机会同他讲。如今他大婚,娶了梦寐以求的女子,因而便是再同他讲起,他大概也不屑于去听。
伏良人举起角觞,笑道,“今夜是殿下王后大婚的日子,我们姐妹们也共饮一杯罢。”
沈襄浓与白芙亦举杯同饮,见伏良人眼里水光微闪,“她做了王后,我心里高兴。从前我就劝她和我一起做个伴儿,她不肯。后来她离了宫,我一个人孤单的要命。”
“我听伯将军说起宫里的事,她们二人在宫里处境艰难,都是伏妹妹出手相助。”
白芙话音甫落,端起酒觞朝伏良人举杯,“她素来不会照顾自己,如今做了王后,必要引起芫华嫉恨,便是苏侧妃也要小心。我们走后,还要拜托伏妹妹多照拂她。”
伏良人饮了酒,“白姐姐放心罢,蓟州儿女义薄云天,定是值得托付的。”
说着又问起了宴清清,“燕国是宴美人的母国,陛下北巡竟没有带她同来,不知宴美人如今怎样了?”
白芙道,“宴美人心思单纯耿直,又十分闹腾,陛下嫌她总爱生事,便将她打发到北宫去了——那地方就在永巷旁边,多是些宫婢杂役在住,陛下从不去那里。”
伏良人唏嘘不已。
她与宴清清曾同为伴读,也一起较量过数次。宴清清启程往长安去之前,还专门去伏家与她说过话。
那时她又哭又笑,哭得是要离开故土双亲,前路茫茫不可知,心里十分不安。
笑得是她要去做天子妃嫔,总比伏良人有出息。
彼时伏良人还不是采莲娘子,但见宴清清脾性不改,她还好心劝慰几句,“宴清清,以你的家世资质,到了长安必要好好收起你的脾气秉性来。”
“你的心机手段又没什么高明之处,在宫里不要想着去耍小聪明,否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“你也不要去信你姐姐给你出的那些馊主意,她那一套深宅内院的,在宫里行不通的。”
宴清清还梗梗着头犟嘴,“伏良人,你怎么知道行不通,我还要告诉你,你的手段也很不高明。”
还羞辱她,“你一个高门贵女,心思怎么那么龌龊,竟能想出用仙茅这样的脏东西害我,你不要脸!”
伏良人自知理亏,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是再次提醒道,“我们俩小打小闹便罢了,你要是敢在未央宫里胡来,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宴清清便叉着腰乜斜她,“我呀,就要做天子妃嫔了!你呢,我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才能爬上燕王的卧榻!咱们就比一比,看谁爬得更高!”
那日宴清清又是炫耀又是挑衅地走了。
没想到,如今别离快两年,她过得竟如此不好。
伏良人道,“宴美人自小在乡野长大,不识什么礼数,到现在也还是孩子心性。眼下一个人移居北宫,心里必是十分孤苦。两位姐姐回了长安后,若是方便,还请对她多加照看。”
沈襄浓道,“既然如此,你也放心便是。”
片刻又叹道,“若是回了长安,再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。”
白芙反而笑道,“一定会见的。”
一定会见的。
白芙确定。
许之洐被逼到绝路,一定会绝地反击。
她跟了许之洐好几年,她确定。
也许就在永宁四年。
也许,就在永宁三年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