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姒在许鹤仪的马上颠簸,她这短短的一生已是第二次被迫进宫。
她怆然泪下。
许鹤仪赢了。
他赢了天下,也赢了赌约。
她将为禁娈,她的孩子亦将与她同样的下场。
这普天之下,再没有什么比此更令一个母亲悲痛欲绝了。
她心中空空,只听得见马蹄杂乱奔腾,只听得见铁甲骑兵高声怪叫。
骤然间,耳畔的马嘶鸣着相继噗通倒下,耳边的怪叫音亦化为惨叫连连。她蓦地回头,一片火箭从天而降,烟焰蔽天,铁甲骑兵大溃而散。
其后有更多的马蹄声往宫门奔踏而来。
姜姒不知来者是谁,但许鹤仪的铁甲骑兵背部受敌,毫无防备,此时一个个身上着火,全都与马一起重重地摔了出去。
就连许鹤仪亦是闷哼一声,将她一同拉着跌下了马。
她因坐在许鹤仪身前,因而并不曾中箭。此时又摔到他身上去,因而也不曾受伤。
转眸看见许鹤仪右臂被箭穿透,那原本便苍白的脸此时就愈发地白。
姜姒当即爬起身要跑,许鹤仪却使左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腕,蹙眉斥道,“阿姒,回来!”
姜姒冷眼望着他,他右臂上的箭尚还燃着火。
《武经总要》中有载:“放火药箭,则加桦皮羽,以火药五两贯镞后,燔而发之。”她识得这种火箭,头部乃是似刀,兵书中叫做“飞刀箭”,一着人马篷帆,水浇之不灭,轻易便能火烧连营。
姜姒捡起身边流矢(shi,即乱飞的或无端飞来的箭,也叫“流箭”),徒手将流矢疾疾插进许鹤仪的手腕。
力道极大,登时血浆飞溅。
许鹤仪骇然失措。
他一向知道姜姒是他保命的利器,她胆小懦弱,他的命令她无有不从。但不知道她出手竟如此狠辣无情,没有丝毫犹豫。
许鹤仪痛极,下意识松开手去。
“许鹤仪,你输了!”
姜姒笑了一声,霍地起身往宫门决绝奔去。
她要赶在新一拨的叛贼匪徒到来之前,先一步进宫门。
她要与守门将士一同死守,为姜恒死守,为庆朝死守。有一口气,便死守一口气,便让庆朝多存续这一口气。
她是长公主,她受庆朝天子厚待,受庆朝万民奉养,她应当为庆朝坚守。
她一身素白袍子往宫门大步奔去,她的乌发只以一支木簪束着,那满头青丝在身后凌乱地翻飞。
奔进宫门。
但守门将士皆倒在地上,长长的甬道空无一人。
她怔然止步,庆朝已经没有人了。
再无人挡得住那身披白袍纵横而来的铁骑。
庆朝气数已尽。
姜姒肃然立着,兀自失声痛哭。
铁骑逼近,她缓缓转过身去,她要看清楚是何方人马要取而代之。来日赴了黄泉,她要与姜恒一同向庆朝列位先祖告罪。
为首的已打马到了身后,暮春的风掀翻了他战甲上的白袍。
那人垂眸望她,目光悲悯,他温声说道,“阿姒,不哭。”
她止住眼泪,她不肯在许之洐面前大放悲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