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长夜漫漫,姜姒待在茶室里不曾合眼。
次日一大早,木纱门吱呀一声推开。那人立在廊下,依旧是清贵无双不容侵犯的模样,开口时语声温润,“走罢,随我去攻城。”
好似昨夜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姜姒起了身随他出去,家仆一重门一重门地推开,他们一重门一重门地走来,一前一后,倒似幼时光景。
出了府邸大门,门外几个将领已骑在马上待命,许鹤仪依旧要姜姒上了自己的马,拽紧缰绳便往未央宫驰去。
今日长安大道已不见一人。
但那满城呛人的焚尸味依旧提醒着世人,昭武七年四月有人屠城了。
穿过朱雀大街,直奔未央宫南门,那里硝烟弥漫,宫墙早被战火熏黑,一架架云梯直达城楼。
城楼上的虎贲军拖着未愈的身子依旧激烈地鏖战,他们拉开长弓火弩,云石横木滚滚而下。其余虎贲军则死守宫门,前仆后继。
从辰时至晌午,古老的未央宫似难以逾越的天堑,徐安的人马攻城四次,竟久攻不下。
但城楼上的虎贲军已经越来越少。
许鹤仪不急,他胸有成竹,没什么可急的。未央宫破是迟早的事,那恹恹不活的虎贲军又能熬到几时?
他笑着将手覆在姜姒脸颊之上肆意摩挲,闲闲说道,“我大可不与你赌,宫门一破,什么都是我的。”
继而又笑了一声,“你如今不再像从前一样听话,我很不喜欢,但也必使你臣服。”
姜姒秀眉蹙着,“大公子......”
他收紧了手上的力道,“你该叫我什么?”
姜姒不再说话。
她心神不宁,不忍看城楼上下血肉横溅,人嘶马鸣。
她看见姜恒立在城楼之上,二十四岁的年轻天子将将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,如今又要承受这屠城灭国之痛。
何其痛哉!
何其悲哉!
何其哀哉!
她看见姜恒迎风洒泪,口中无声叫道,“姐姐......”
姜姒泪如雨下,她救不了姜恒,姜恒亦救不了她。
唯一能救庆国的江伯礼已在七年元月薨于大疫。
她想,若伯嬴还在,伯嬴定死守宫门。
他定把姜恒护在身后,披甲迎敌,冲锋陷阵。
但他们都走了,只余下她与姜恒在这宫门内外。
她心疼她孤苦无依的弟弟,但天子当守国门,君王应死社稷。
她噙泪冲着城楼高声喊道,“姜家子孙,宁死不降!”
她看见姜恒面色动容,他立在未央宫巍峨雄壮的城楼之上,厉声喝道,“朕以天子之名诏令四海,今日屠城者,天下共击之!”
他原似个白面书生,如今怒吼,威风凛然。
姜姒冲那天子一笑,人生自古谁无死啊,姜家子孙,该有气节,该有脊梁。
她听见身后那人笑道,“呜呼,壮哉。”
继而“轰隆”一声,宫门大破。
许鹤仪剑指长空,高声笑道,“随朕进宫,南面称帝!”
铁甲骑兵人马沸腾,吼叫着单手举刀往宫门蜂拥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