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长睫翕动,好一会儿道,“你不信我。”
她垂头笑笑,他说过的假话太多了,她不会再信他。
但他不认,她心里便好受许多。她宁愿他永远都不会认下这件事,那么想起过去一次次的委身,她便不会那么难过,她便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。
她释怀地笑,“信。”
她的袍角结了一层薄冰,高热使她站不稳,她极力立住身子,在他的注视下徐徐上了马。
他知道她不会信她,便保证道,“阿姒,我必活捉许鹤仪,叫他亲口告诉你——是他屠的城。”
那人胡子拉碴,一向整齐讲究的发髻也有几分凌乱。为掩住额际的烙印,他甚至垂下了些许碎发。他生来金尊玉贵,即便是历次兵变,依然能够全身而退。他这二十七年,从未如此狼狈过罢?
姜姒想起临去永巷之前,她已是气息奄奄,那时她平和地望着许之洐笑起,“但愿陛下不会再遇见姜姒这样的人,陛下便不必生气。”
那时她心里想,但愿阿姒也不会再遇见许之洐这样的人,阿姒便不必受罪。
如今她端坐马上,想起前尘往事来心中酸涩无比,但她温婉说道,“二公子,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。”
他拉住她的缰绳不肯放手,开口时悲咽不已,“阿姒,一个人走,你会死的。”
他的左手无力地拢着。
姜姒扯动缰绳,遥望着泛白的天色,她想,该走了,她应该趁自己还撑得住尽快离开这里。
她自己选的路,她会自己走下去。
他走他的阳关道,她赴她的独木桥,理应如此。
独木桥,抑或黄泉路,都罢。
她没有再说话,轻夹马肚往前走去。
他不放心,便在后面跟着。
雪厚的快要没到他的膝头,他跌跌撞撞地跟着,数次倒在雪里。他的身子本就虚透,那夜遇狼,又被狼撕开了脊背。姜姒承受不住这甘州的严寒,他亦是承受不住。
远远有人擎着火把跟着,似他一样,并不曾说什么话,就那么默默地踏雪跟着。
这暗夜沉沉,又下起了雪糁子,扑头盖脸地砸到脸上,生生地疼。
他强撑着身子追马前行,马尾在风中与雪糁子一并扫至他的脸庞。他心里空空荡荡的,他就那么跟着马走,一步也不敢停下来。
马背上的人再撑不住,她在马鬃上卧了下去,由着马信步走着。许之洐疾步上前,他伸出双臂护着姜姒,凄声哀求,“阿姒,再信我一次,天明我必送你去镇上。”
他一开口,西北风猛地灌进口中,呛得他连连咳嗽。
她强打着精神,低声道,“我要走......”
他怅然跟着,想再乞求却不知该如何乞求。她见他如同恶鬼罗刹,连一刻都不愿忍受。
她发着高热,整个人被烧得昏迷不醒,马再往前走着,一个趔趄便将她从马背上摔了下去。
许之洐慌忙接她,那只受伤的手钻心蚀骨地疼,脊背的伤口亦是撕裂开来,洇出血渍,他撑不住与她一并摔进了雪里。
“主公!”
擎着火把的人疾步追了上来,赶紧将他从雪里搀起,“主公伤口出血了!”
许之洐打起精神命道,“赶车来,去镇上。”
附近的镇上便有伯嬴的追兵,去镇上便是去送死。
他曾经把姜姒从永巷地牢中抱出来,那时候他便清楚,朝姜姒走来,就意味着朝权力远去,但那时他依旧选择了姜姒。
如今他亦是十分清楚,送姜姒去镇上,便是送自己去地狱。
不止自己,他的将军们也要一同赴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