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伏良人不曾去过永巷,姜姒也从未怪过她。
想到此处,姜姒温声道,“记得。”
“阿姎啊。”伏良人叫起了她旧时的名字,“我只恨自己傻,怎就一心入了宫啊!”
这高高的宫墙,困住了每一个人。
有笼子的,没有笼子的,全都被困住了。
姜姒本便心中凄凉,此时听了这一声“阿姎”,鼻尖泛酸,前尘往事通通向她砸了过来。
想起那个心智不全的阿姎,想起为她抛家弃爵的裴哥哥,想起那终日守在殿外的伯嬴,想起被烧死的吠吠,她想起自己一次次被许之洐按在那雕花黄铜案上欺辱。
她的眼泪蓦地涌了出来,却又不敢说起别的话。
她连一句“伏姐姐保重身子”的话都没有说。
她别过脸拭了泪,只是开口时掩不住呜咽之音,“伏姐姐有了陛下的孩子,将来还会再生下小公子,前途无量,怎能再说这样的话?”
伏良人拉住了姜姒的手,她的手心凉意瑟瑟,她拉住了姜姒的手放上自己隆起的腹上。
片刻,往下压去。
姜姒愕然抬眸望她,低呼一声,“伏姐姐!”
伏良人眼里沁泪,却微笑着注视着她的眸子,“你既然回来了,便好好陪陛下罢。他心里只有你与天下,从来都没有旁人。”
姜姒久久回不过神来,伏良人已经携着董莺儿抬脚往石阶下走去。
她记得伏良人曾把裴昭时抱到九华殿,她说,“民间有说法,请个小童子在榻上滚一滚——就能生儿子。”
后来也都传闻伏皇后有了身孕,害了喜。
姜姒望着伏良人与董莺儿逐渐远去的背影,一股莫名的酸涩感袭上心头。
伏良人,燕国蓟州人,御史之女。
永宁元年先以贵女身份入王宫,后为采莲娘子,其后为侧妃,掌王后玺绂。
宣德元年入未央宫,先为夫人,六月入主中宫,母仪天下,抚养太子。
本有大好的前程,眼里却一点光也没有。
方才,伏良人拉住她的手放上那高高隆起的腹上,那看起来圆滚滚的肚子,里面不过是个没有生命的布包。
往下一按,便陷了进去。
宣德元年冬的雪兀自下着,将那一重重古朴厚重的宫宇廊檐覆得白皑皑一片。那身穿皇后大帛的女子与她的侍婢彼此搀扶着,在雪里越走越远。
姜姒心里憋闷,她想提醒伏良人一句,她想说,“伏姐姐,你出宫罢!离开长安,回燕国去,回蓟州去,与你们伏氏一族,一起回燕国罢!”
但她泪如雨下,却一句话都没有说。她的眼泪与鹅毛般的飞雪融为一体,很快结成薄薄的冰柱。
建始十一年冬,她因将突袭昭武的计划泄露,乾朝三军大营被白蛇偷袭,她也被当作奸细,沦为奴籍。
因而,她什么都不会再说。
那在雪中踽踽前行的主仆二人消失在雪里,消失在下一座宫宇尽头,便再也看不见了。
宣德元年十一月初二,宣德帝圣体无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