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人每隔一盏茶的工夫便小心进殿填炭,将炉火烧得足足的。
他解了她颈间的铁项圈。
那铁项圈锁了她四个月之久,她纤细白皙的脖颈被磨出一圈轻薄的茧子来。
他的龙榻上放着一个绣有辛夷花的枕头,姜姒记得那个枕头,那是她连夜做好,内里盛满了晾干的辛夷。那时他不过是拿在手中端量片刻,便随手扔在地上,说要赐给周叔离。
他窝在姜姒怀里不愿起身,姜姒便温婉笑道,“来日方长,阿姒为陛下点茶罢。”
他贪恋地望着她,允她下了龙榻。
他贪恋地望着姜姒从碎茶开始,碾茶、箩茶、撮末于盏、注汤入盏,击拂茶筅。
茶气氤氲,她沾了一身清香的贡茶气。
姜姒温柔望着许之洐,“陛下该去梳洗,很快便能饮茶了。”
他依言起了身,由宫婢侍奉梳洗漱口,又换了一身鸦青色的常服。
待他来到姜姒身边的时候,她手中的茶盏已起了绵绵密密的竹青色雪沫乳花。
她拂了袖子将茶汤斟入盏中,盈盈端给了许之洐。
他从来没有信过她,如今他信了。
他接过了茶盏,慢慢将那下了药的茶汤饮见了底。
没有半分犹疑。
姜姒莞尔笑着,纤纤素手又斟一盏。
他举起茶盏,目光柔和,“阿姒,你我共饮。”
姜姒泰然为自己斟了一盏,抬眸凝视着他如墨的眼,从他乌黑的瞳孔中看见自己温婉笑起的模样。
“阿姒与陛下共饮。”
为了要他死,她不惜自己也去死。
自她踏进了甘泉宫的那一刻,她便笃定了要许之洐死。
他的手抚摸在她身上的时候,她便想到,就是这双手,就是这双手杀了她的父亲母亲。
就是这双手,就是这双手杀了姜家族人。
就是这双手,就是这双手屠尽了庆朝皇城。
就是这双手,无数次地鞭打她、折辱她,将她钉进棺椁,将她扔去慰军。
这样残暴、卑劣、恶心的人,他如何敢说出“我怎么能没有你”这样的话来?
她庆幸夜色朦胧,使他不会留意到她眸中的冰冷与杀意。
若不是要按照江伯礼的指令行事,她此刻便想似杀死杨柳儿一样,拿一支尖利的长簪狠狠扎进他的脖颈。
扎进去,拔出来。
再扎进去,再拔出来。
扎进去,拔出来。
再扎进去,再拔出来。
把他的脖颈扎出一个个血窟窿,她要亲眼看着他血流干涸,继而绝息死去。
她极力忍着不适,情不自禁地淌下泪来,她想,便当这是伯嬴罢。
若是伯嬴。
若是伯嬴便好了。
宣德元年十一月初一,宣德帝圣体无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