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姒兀然失神,她记得建始十一年隆冬,大雪盈尺。她被赵世奕带走庆功的那个夜里,她因疲乏至极滑下了浴桶,亦是被许之洐认定她要寻死,那时他说,“你可知奴隶自戕是死罪。”
那一回她没有寻死,这一回也没有。
她回想近来唯一能令他疑心自己寻死的事,便是因服用安神温胆丸次数过多,昏睡了两天两夜。
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。
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,姜姒已经分不清了。
也许爱过吧。
也许没有。
若有过爱,何必命人带她来这满是刑具的配殿。
此时,许之洐的声音低沉冰凉,“朕偏不让你死。”
他一向是宁愿她活着受罪,也不肯使她痛快地死。
姜姒黯然垂眸,“臣妾没有寻死。”
他自然不信。
他没有信过她。
过去不信,此时又怎么会信。
信她是通敌白蛇的细作,信她是许鹤仪的细作,也信她与伯嬴不清白。
唯独没有信过姜姒这个人。
他站在她身前,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番,似笑非笑,淡漠至极,“特意为你布置的,喜欢吗?”
姜姒鼻尖发酸,她垂头咬着唇,她真怕自己撑不下来。
但她又不肯向他求饶。
求饶,有什么用呀?
她只是夜不能眠,想要吃下安神温胆丸好好睡一觉。她知道安神温胆丸吃多致命,每一回只是吃下一丁点儿。
她没有错。
她垂头不看,许之洐便伸手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,她很轻,似一件空荡荡的衣袍一样,被他一把便扯了起来,轻晃了几下,才站得稳了。
他捏起她的下巴,迫使她一件刑具一件刑具地仔细观看。
她木然地一件件去看,这间刑罚室什么都有,该有的都有,不该有的也有,甚至比永巷地牢的刑具还要齐全。
他的下颌抵在她的颈间,他的胡渣蹭着那纤细白皙的脖颈,光滑温暖。她总是看起来很美好,怎么毁都毁不了。
他便生了戏谑之心,在她耳边问道,“这些刑具一样一样地,全都用在你身上,好么?”
姜姒木然地立着,她觉得头昏脑涨,只想卧下躺一躺。若是在朱雀殿,这时候崔瑾瑜该给她煎好药了。
她该喝药了。
那人眼里含着毫不掩饰的偏执,他继续说道,“你是我的,谁都别想带走你。伯嬴不行,十殿阎罗也不行。”
姜姒知道,她没再想过要走。
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将被困在未央宫中,因而没有再想过要走。他高兴了,便待她好一些,赏赐几样珍品宝贝。他不高兴了,便待她坏一些,或者给她最严厉的责罚。
她茫然地听着他的话,后悔自己没有把那瓶安神温胆丸全部吞下。
若是全部吞下,她便早登了极乐,此时也不必再面对这满殿冰冷骇人的刑具,不必再面对身后那冰冷骇人的许之洐。
她全身抑制不住地微微战栗,她不是怕被罚,她是身上不适,因而发冷,迫切想要喝下一碗热乎乎的汤药。
她此时需要似以往一样,饮完汤药,继而躲进厚厚的锦衾。
也许仍然睡不着,但能阖目躺着,便也能缓解个七八分。
姜姒的战栗全都落在了许之洐的眸底,他指节分明的手指一件一件地拂过刑具,好似十分期待看她受刑的样子,但终究还是没有拿起一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