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宁元年那个春日,她摔折了腿,都是伯嬴背着她进进出出。
她那时摔坏了脑袋心智不全,竟动辄便喊他“马夫”。
在那之前,伯嬴是个无情的冷面人,是许之洐的帮凶,动辄杀伐,出口伤人。
这几年过去,他依然将自己看作她的马夫。
也并没有什么别的办法,夜阑人静,不过是残星数点,也应不会被有心人瞧见。姜姒没有再拒绝,她一向也不是忸怩造作之人,当即爬上了伯嬴的背,一同往朱雀殿走去。
凫雁哑哑,偶尔在空中掠过。她轻若无物,他亦是走得很稳,姜姒疲惫地睁不开眼,她半梦半醒之间,呢喃了一句,“没有你该怎么办呀......”
伯嬴不知道她说的“你”是谁。
他微微别过脸想去看她。
那是他一辈子都够不着的人。
她身上有粟米的味道,不曾擦净的米糠沾到了他身上。
离朱雀殿越来越近,廊下悬着的宫灯照亮了高高的台基,而崔瑾瑜正在廊下急切张望。
***
许之洐缠绵病榻已经多日,杏花谢了,桃花开了,就快到他的生辰了,还是没见好。
反倒病得越发厉害,甚至咯出血来。
他明显地感觉到朝中有一股势力开始不受自己控制。
以顾大司马、国丈苏廷瀚为首的权臣以天子圣体不安为由,要求册立太子,稳固国本。
奏章雪片一般地往甘泉宫送来,说什么陛下应俯顺舆情,谨告天地宗庙社稷,授公子怀信太子册宝,正位东宫,以重万年之统,以繁四海之心。
说什么陛下疾患固久,而朝政万机不可久旷,公子怀信纯厚慈仁,可守器承祧,永固百世,安邦定国。
许之洐缠绵病榻,想起建始十一年的易储之争,没想到自己登基不过三月有余,顾苏两家外戚已然猖狂至此。
而许之洐一日不点头,奏章便一日不消停。
上不了宣室殿,他们便赶来甘泉宫,势必要许之洐册立许怀信为太子。
苏采女与苏婵姊妹两人似是长在了甘泉宫,以侍疾的名义片刻不离,其余妃嫔皆不得入内。甘泉宫外日夜有七八个佯装成宫人的死士守着,虽不曾逼宫,却也不亚于逼宫。
许之洐身边只有周叔离一人而已。
甘泉宫形同孤岛,外面的人进不来,里面的人也出不去。
每日由苏采女亲自端了汤药进殿侍奉,她这辈子都没有什么时候与许之洐单独待过这么久。管她什么姜姒伏良人沈襄浓,这时候,许之洐是属于她一个人的。
如此,她倒希望许之洐病着。
但也不是不能给亲妹妹苏婵机会,她也会允许苏婵代替自己侍疾片刻。
如今未央宫中最得意的莫过于苏采女了。伏良人被禁足,姜姒被罚舂米劳作,沈襄浓有了身孕,每日也只是去桂宫给顾太后请了安便回自己的殿宇去了。
苏采女面子上敬着顾太后,不过是要顾太后背后顾家外戚的势力罢了。眼下有顾家外戚在前朝卖力,许怀信立储不过是早晚的事。
也三番五次地传召太医院的人来,只道是陛下从前旧疾过多,肝血亏虚,内损过重。如今太平了,那些从前落下的病根儿便一股脑儿地全都赶来,只怕是药石无灵,时日无多,权且走一步看一步罢。
她看着许之洐似是日暮西山之相,越发急着要为将来打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