抑或,她不死,她的心病便也好不了。
她与许之洐,总要死一个才行。
姜姒心里万马奔腾,但面上半分辞色也未显露。
许之洐垂眸捧住她的脸,温暖的指腹覆上她的面颊,抹去她的眼泪,嗓音温柔地似能化出水来,“阿姒,朕以天子名义起誓,再也不会负你。”
姜姒缓缓地抬起头,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。
那双眸子多么温厚赤诚啊。
他眉似秀山,眼拥星霜。
若不是见多了他无数次伤害自己的样子,姜姒真的要信了他,真的要信了这双温厚赤诚的眸子。
她垂眸浅笑,声音因进食过少身子虚乏而飘忽无力,“姜姒容貌已毁,也不再清白,不值得您再费心思了。”
许之洐鼻尖一酸,她的容貌、清白皆是因为自己。
他一只手在她腰间微微收紧,将她禁锢在怀,“我会命人医好你的脸。”
脸上的伤疤,姜姒没有丝毫在意。她宁愿顶着这样的伤疤,如此丑陋滑稽,定能叫那些男人远离自己,这是一件多好的事。
她的心千疮百孔,一次次受伤,一次次愈合,一次次留疤。
继而再一次次地受伤,一次次愈合,一次次留疤。
至如今,遍体鳞伤,创剧痛深,是再也愈合不了了。
待这一日过去,她依然似数日之前一样,山珍海味一日三餐一样不少地送来,依旧原封不动地端出去。
依旧是多吃一口也会控制不住地吐出来。
太医令来医治她的脸,她并没有抗拒。婢子喂他开胃汤药,她也并没有斥责。
别人想干什么,她不会抗拒。
她知道这都是许之洐的意思。
为了不激怒他,她便服从他的任何命令——这是他在西伐路上教给她的。
只是再医治,她亦似一株枯败的花一样,日渐消瘦下去。
直到有一日,伯嬴来了。
崔瑾瑜引他进了内殿,便去殿外廊下候着了。
伯嬴低声叫道,“姑娘。”
多日的饥饿令她浑身无力,但她起了身,缓缓走到伯嬴跟前。
见伯嬴也是形容憔悴,姜姒在他身前跪坐下来,低声问道,“伯嬴,你还好吗?”
“好。”伯嬴亦跪坐下来,他笑着点头,“陛下没有追究我,还封我为郎中令。日后宫中巡逻,亦能常见到姑娘。”
姜姒微笑点头,“那便好,我生怕因自己误了你。”
伯嬴静默许久才道,“我见姑娘又清瘦许多,姑娘要当心自己的身子。”
姜姒点点头,“会的。”
伯嬴道,“日后不能陪在姑娘身边了,但若有什么事,伯嬴仍然守护姑娘。”
姜姒垂下眸子,半晌笑道,“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日。”
伯嬴亦是低头不再言语。
“我时常想念有你陪伴的日子,转眼都已经三年过去了。”
她的眸中蓄满泪,“前路茫茫不可知,我又畏又怕。伯嬴,你抱抱我罢。”
伯嬴怔然抬头望她,片刻才道,“陛下有意要册封姑娘,伯嬴不敢。”
姜姒笑笑,垂下头来,“我这幅样子。”
伯嬴见她神色凄然,不由劝道,“姑娘还有昭时公子,要好好活着。”
姜姒温婉一笑,“是,为了昭时。”
正月的爆竹偶尔响起来,不知是顽童还是宫人闲时燃放,倒令这寂然无声的未央宫平添了一份热闹。
伯嬴起身要走,“不好逗留太久,末将便告退了,姑娘保重。”
姜姒心中酸涩,暗暗垂下泪来。
从此她又是孤身一人了,从前陪伴她的,裴成君、裴昭时、白芙都陆续离开了她。如今,陪伴她三年的伯嬴,与她出生入死的伯嬴,也要离开了。
她低低道,“也好。”
离开也好。
在她身边的人,哪会有什么好结局。
都走了罢。
姜姒闭上眸子,两行清泪滑过脸颊。
少顷,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入怀里。
她蓦然睁眼。
那人低低道,“来日之路有伯嬴,姑娘不必害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