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朕没有耐心,你可想好了?”许鹤仪笑问。
他风淡云轻答道,“你走吧。”
许鹤仪持刀押着姜姒,在许之洐耳畔低声笑道,“阿洐,你看见了吗?她没有做过朕的细作,但她也不会再爱你。”
许之洐心中一震,他与姜姒之间,已是千疮百孔。
许鹤仪不再说话,押着踉踉跄跄的姜姒,踏着长长的谷纹长毯往宣室大殿外走去。
建始十一年隆冬,先帝驾崩,秘不发丧。他受诏登基,南面称帝,便是踩着这条谷纹长毯,一步步登上九层汉白玉阶,受满朝文武跪拜。
永宁三年隆冬,他竟以这样的方式踏着这条谷纹长毯一步步走出宣室大殿。
他的十二纹章大裘冕拖在长毯之上,发出清沙沙的声音。他的十二旒冕冠后眼眸微红,若是细细看去,依稀能看到有一行清泪滑过脸颊。
他穿过大殿,穿过执锐披坚的精兵强将,他的刀稳稳架在姜姒的颈间,他的亲兵紧紧围护着他往殿外走去。
许鹤仪蓦然想到,建始元年,许家推翻了姜家的庆王朝,姜姒的父亲是否也如自己一样,望着自己的宫城腥风血雨,也如自己一样无能为力?
许鹤仪不知道。
曾经的帝王已如丧家之犬。
十一月底的寒风如刀割脸,这滔天的大雪渐渐覆盖在满宫的尸首之上,盖住了流淌百里的血迹,盖住了肮脏的人心与算计。
这十几年的明争暗斗终将结束。
从此,未央宫就要改元换代。
西安/门城楼布满重兵,皆长弓拉满,箭拔弩张,箭箭指向许鹤仪及随从亲兵。
他胯着马,挟持姜姒出宫奔逃。
她破烂的袍子伤痕累累,她纤细的身形不堪一击,她脚踝上的锁链猛烈撞击着马腹。
若不是许家造反,她会是庆朝金尊玉贵的长公主,养尊处优,受万民尊戴。
许鹤仪突然对身前的俘虏生起一丝怜悯之心。
“阿姒,你可会怪我?”
“怪你什么?”
是啊,怪他什么?
他对她做下的事太多,说得出口的,说不出口的,实在太多,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项说起。
索性移开话题,问道,“你可知道五岁那年,我为何救起你?”
“为何?”
“你可知是谁屠戮了你的父母亲人?”
“是谁?”
他仿佛什么都问了,又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起。
也许他原本确实想要告诉姜姒实情,也许他只是想要在姜姒心中留下一根刺。
“阿姒,我最后也帮你一把。”
他的话语掩在凛冬的暴雪之中。
姜姒还没有问,他要帮自己什么。
但他稍稍勒住了马,已经将她推至马下。
姜姒摔下了马,那两条锁链砸到她身上生疼,她仓皇抬头看向许鹤仪,扬声问道,“大公子,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?”
他的马已经疾驰出去,但仍旧意味深长地望她最后一眼。
最后,她叫了他“大公子”。
许鹤仪笑了一下,回过身去,扬鞭抽马,以更快的速度疾奔出去。
刹那间,西安/门城楼强弓劲弩,万箭齐发。
但许鹤仪已经离去。
他的皇后、妃嫔、子女都留在了未央宫,她们结局如何,他已无暇他顾。
而他的是非功过,亦将由后人评说。
姜姒怔然望着许鹤仪,他与亲兵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。
天地之间一片肃杀,空余一匹马。
他给姜姒留了一匹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