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走近粮车。
那步子不急不躁。
听起来不是伯嬴,也不是霍其城。
姜姒蓦地睁开眼睛。
粮车里很暗,只有一丝缝隙投进些许光亮来。
车内狭仄,但她越发瘦骨嶙峋,已经不似最初那么拥挤了。
来人伫立一旁许久,不曾说什么话,良久似乎将手搭在了粮车之上。
隐隐约约传来一股淡淡的杜衡香。
姜姒知道来人是谁。
这半月来,他第一次来到囚禁她的粮车。
在她如此肮脏丑陋之时,是来看她的笑话,是来告诉她任她插上翅膀也难逃生天,是来告诉她,她休想为许鹤仪传递一丝半点的消息罢?
姜姒靠在车里,无声地笑。
她没有说话。
那人便也没有说话。
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。
半晌,才听那人叹道,“你恨我么?”
姜姒没有回答。
过了好一会儿,那人又茫然问道,“我已许你江山为聘,为何要做细作。”
“是我留你太久了。”
他笑叹一声,“原在张掖,也许就该给你一个了断。”
姜姒没有回答。
她辩白过自己不是细作,但他不信。
而如今自己已是千疮百孔,何必再辩说些什么。
“我不再逼你。”他隔了许久又道,“你死之后,我会命人将你的尸身送回蓟州王陵,好生安葬。”
姜姒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他哭,然而有水一样的东西淌进了脸颊的伤处,嘶嘶发疼。
他终于允许她赴死了。
是因了这般破败的自己不值得再为难下去。
何况,还有苏采女母子取而代之。
“从前的爱是真的。”他自顾自说道,“如今的恨也是真的。”
“你便当这是我待你的最后一点好。”
他把那支玉梳子从粮车缝隙里塞了进来。
他一共送过她两支玉梳子,第一支簪过一次,后来被白芙偷走了,在西/安/门外点将台上摔了个粉碎。
后来他用赤金镶嵌,在长信殿又被她摔了个粉碎。
第二支簪过十几日,她很爱惜。
但从她被诏告薨逝的那一日,她再没见过。
如今玉梳从那一丝缝隙中掉落进来,静静地躺在她脚下。
那羊脂玉的辛夷花,岫玉红翡的小珠流苏,歪歪曲曲地躺在地上。
车外那人低声道,“这原是送你的,还给你。”
姜姒没有捡起。
车外那人迟迟无话。
西北风猎猎嘶吼着,从缝隙之中灌进粮车,透过破烂的粗布袍子,灌进姜姒的每一寸肌肤。
那人突然哽咽不成声,“阿姒,为什么......”
姜姒打了一个寒战,她茫然望着缝隙透来的光亮,久久回不过神来。
许之洐,你又是为了什么。
为了一个起誓,便将这无妄之灾加诸于我。
我又做错了什么。
但姜姒没有再辩白,他允许她死,已是再好不过。若再辩白几句,他又反悔了,自己岂不是连死都不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