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盼着所有人都能好好的,盼着裴哥哥好好的,也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。”
便见伯嬴眸里通红,隐隐泛着水光,他克制着自己别过脸去。
她笑笑,“我唯独不盼自己好。”
“他说这是一块碎玉,但终究没有修补起来。”
伯嬴没有听懂碎玉的话,但有什么东西吧嗒一下从他眼里掉出来,他愕然地望着那一滴水一样的东西,继而有更多的东西从他眼里吧嗒吧嗒往下掉,他自己吓了一跳,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里会有这么多的水,这水要比巴郡的水患还要大上几分,怎就无穷无尽地从他的眼中泄了出来,怎么堵都堵不住呢?
他索性不再去擦那眼中的水,背过身去,任由它们无穷无尽地淌下去。
她经过那么多糟糕的事依然如此纯良,依然盼着所有人好,这样的纯良的人,自己从前为何要苛待她,为何盼着她跌落到肮脏的泥地之中,任人欺辱。
他抑制不住地掉泪,久久听不到身旁的声音。待他再转过身去时,马厩里已经没有人了。
伯嬴往远处看去,那个清瘦的身影孑然一人,在那长长的甬道里越走越远,直至变成一个青色的点。
直到消失不见。
*
阿姎回到长乐殿时,见许之洐正一个人立在廊下。
阿姎拾级而上的脚步忽地便顿了下来。
他手里抱着一只小小的狗,样子与吠吠有几分相像,却又比吠吠好看许多,正在他怀里探头探脑,好奇地向四处张望。
见到她来,他原本肃然的眼眸瞬间温软下来。
他甚至对她温和一笑,“你回来了。”
阿姎垂下眸子,这是她自长信殿失火以来第一次见到许之洐。她不知道为何他总能在屡屡伤害她之后一片泰然,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。
那每一次的伤害,都牢牢刻在她的心间。
阿姎低低地应了一声,上了台基施了一礼,离他远远的。
许之洐抱着狗走来,轻轻拍了几下小小又柔软的狗头,温和道,“我不是有意要吠吠死,那时它已经救不回来了。”
他把手里的小狗递给阿姎,“赔你的。”
阿姎没有接。
许之洐的手与软蓬蓬的小狗便僵在长乐殿八月的风里。
“殿下放过它罢。”
许之洐心里一滞,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轻软的狗毛,他垂着眸子,低低道,“阿姎,你会喜欢它的。”
阿姎轻笑一声,“我怕它再死在殿下手里。”
他心里刺痛,蓦地抬眸看她,见她正浅笑着望着自己,神色复杂,意味不明。
他喉结在细长的颈项间上下起落,她的眼底陌生又冰冷。许之洐缓缓地缩紧手指,“你在生我的气?”
阿姎不再看他,“对你来说,死去没什么,换一个便是。对我来说,死了便是死了,永远无法替代。”
许之洐沉默了好一会儿,身上那股柔和一点一点地消退了下去,满心满腹只余下了怅然。她必然是在怨恨自己,恨自己亲手杀死了吠吠,恨自己冷眼旁观不肯施救。她原是乞求过他多次,求他救救那只可怜的獒犬,她说,“许之洐,吠吠是你给我的,求你救救它罢!”
但他无动于衷。
他那时心里生气,气她说宁愿做个侍婢也不愿留下,气她说自己手上沾满了血,气她说自己杀了姜姒。他原本十分生气,可是细想来,那曾经活生生的灵动的姜姒,不正是被自己一步一步地杀死了吗?
她已经转身进了殿,“吱呀——”一声将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。
一滴泪从他眼角滑下来。
滴落到那对这一切都无知的小狗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