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若当真不爱,也许早在甘泉宫便将他剥皮揎草了。
他怅然一叹,低低道,“阿姒,我很累了,想好好睡一觉。”
她温柔哄道,“那便好好睡一觉,等醒来我们回建章宫,好吗?”
他应了。
他说,“好。”
有人爱他,自然好啊。
这一路穿过代国,终是到了燕国的大地。蓟州的泥土散着雨后的清香,燕宫还是旧时的模样。
天子的信使早先一步到了燕宫,要守宫的旧人清扫殿宇,好生侍奉。
许婵和夏侯恭都是头一回来燕国,一下马车便欢笑着往宫中奔去。
姜姒扶他下了王青盖车,守宫的旧人忙上前跪迎。
他们在燕国住过三年整,那三年啊。
时隔八年重回故都,他却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了。
但他步子轻快起来,“阿姒,去建章宫。”
姜姒拉住他的手,笑道,“去建章宫。”
建章宫是他们当年的寝殿,那是他迎娶她的地方。他的掌心是她温软的柔荑,他心头一烫,许多年前,他多想要与她牵手走路。从前不能,如今她就在身边。
他觉得疾病全消,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被这掌心的柔荑陡地击碎成齑。
他们同住建章宫,姜姒与万嬷嬷早晚侍奉着,他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起来,便是医官都连连点头,说只需将养着便没什么大碍了。
对于“没什么大碍”,他的女儿作此解释,“医官的意思是,父亲会长命百岁。”
他便笑,“父亲能活到婵儿出嫁便满足了。”
许婵脸一红,“那婵儿永远不嫁,父亲便永远活着。”
他大笑起来,永远活着岂不是要变成妖怪。
姜姒亦是笑,“那要问夏侯小将军肯不肯。”
许婵脸色愈发红得似个蜜桃,跺跺脚跑了出去。夏侯恭赶紧追了上来,“公主去哪儿?”
许婵气呼呼地锤了他,“谁要你跟来的!”
“难道公主不愿嫁我?”
“我才不嫁!我要陪着父亲母亲!”
夏侯恭奇怪,便问,“嫁我就不能陪父亲母亲了吗?”
许婵又锤他,“谁要嫁你!”
“反正公主去哪儿,我便去哪儿。”
“我若将来嫁给别人,你也跟去?”
夏侯恭凝眉咬牙,“跟!”
许婵这才噗嗤一下笑了,“傻子!”
夏侯恭嘟囔了一句,“不傻就不跟来了。”
许婵便也嘟囔了一句,“孤就喜欢傻子!”
到秋日,他能带她们去北郊草原了。他的左手虽拉不开弓,但看着宴安与夏侯恭狩猎也是好的。
夏侯恭为许婵猎来赤狐和黄羊,小小的公主欢天喜地,与那小将军一同在草原上策马。
他卧在姜姒腿上,听着女儿欢笑的声音,渐渐入睡,心中安宁。
他会在晨间为她画眉,也试着为她簪发,他笨手拙脚,她并不嫌弃。
她每日簪着玉梳,她也会为他束发,为他宽衣,会哄他入睡。
来年,燕宫的辛夷花开了。夭夭灼灼,状如伞盖。
她送给他一只帛枕,枕边绣着“洐”字,内里塞满了晾干的辛夷花。
他爱不释手。
他说,“阿姒,我信。”
他没说信什么,姜姒也没有问。
但她大约什么都知道,因为她含笑点头,“等你再好些,饮一杯葡萄酒罢。”
葡萄美酒夜光杯。
饮一杯酒,不醉不休。
再不必去王陵了,他们还要活好多年。
他,
他的阿姒。
他的婵儿。
还有他的昭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