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怎会有民心。”
许之洐心中一滞,自古皆是得道多助,失道寡助(出自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。那多助的帝王,四海归顺。而那寡助的君主,身边连一个人都不会有。他是被诅咒的人,国破家亡,因而大概世人皆笃定他这样的人不会有民心,亦不配有民心。
她轻飘飘的一句话,却似一把利刃将他的心扎穿。但细细想来,她只见过他凌辱她的骇人模样,不曾见他为君为帝的文治武功与雄才韬略,因而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在不算冤枉他。
他也不做什么解释,只是问,“阿姒,你可愿赌?”
但她半分没有犹豫,果断地拒绝了他,“我不会与你赌,有没有人接应你,我都不会跟你走。”
她的声音轻缓下来,“伯嬴还在等我。”
他抚着胸口,兀自一叹,“我如今的确比不得伯嬴。”
他病骨支离,又烙着耻辱的印记,一无所有,岂止比不得伯嬴。他是被抛弃的人,谁都不敢再去比。
姜姒只是搀着他往前走着,不再接他的话茬,“先出去罢。”
他也不再说什么,他种的全是恶因,如今结出来的也都是恶果。若出口无人接应,他出去亦必是一死。
也不知彼此搀着到底走了多久,只是感觉迎面似有风进来,继而胸口一松,密道中不再压抑地喘不过气来。
那人握紧了她的手,“阿姒啊,就要出去了。”
姜姒没有回他。
他已到嘴边的话“阿姒,但愿来日你我能如今日一般相互扶持”,便生生地咽了回去。她满门心思要嫁给伯嬴,再不会如西伐那回一样与他相互扶持。
再往前走去,已能看见几只火把盈盈发着光,那里有人在接应他。
“主公!”
是周叔离。
再仔细看去,大将军夏侯起、骠骑将军霍云光,还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也都擎着火把向他奔来。
他们齐齐喊着,“主公!”
姜姒搀着这个虚浮无力的败国之君竟有一刻泪目,他用他曾经的民心来与她赌,她也嗤笑他如此暴戾阴狠的人不会有民心。
但他有。
他有民心。
因而即便到了这种境地竟还有人生死追随。
自城破以来,他们大概一直在此处等候,大概每日都盼着他们的君王从密道走出。
姜姒越发看不清许之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她只顾着去报复他的罪孽,不曾留意到他竟是个得道多助的君王。那么多人前赴后继为他而死,那么多人都心甘情愿为他奔走效劳,这样的人,总不算是一个太坏的人罢?
姜姒转头向他看去,见他面色苍白如纸,那重重火把的光照映在脸上看起来越发面无人色——他撑到此处已是疲困力尽。
但他的脊背是直的。
他这个人,就好似大雪压青松,青松挺且直。
周叔离并几位大将皆含泪跪地叩首,“主公!”
他笑叹一声,眸角滑下泪来,想去搀起他的大将,但他往前一倾,整个人便栽倒下去,昏迷不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