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下已是昭武元年十一月下旬了。
他又开始咯血,想必从前未能清理干净的金刚石粉慢慢地穿透了他的五脏肺腑。
他是有罪,她从前也的确一次次想要他死。但想到他如今已经到了极惨的境地了,活着受罪倒比痛快死去要好。
再恨他,他也是裴昭时的生父。
他该活着,给裴昭时留下一点血脉亲情。
姜姒望着编钟恍然出神,好一会儿才喃喃道,“告诉医官,那是金刚石粉。”
万嬷嬷一惊,赶忙使了个眼色,示意婢子回去了。
姜姒再没有说话。
事到如今,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。
只想着待伯嬴回来,好好地与伯嬴说一说。只要伯嬴在身边,不管有什么事,她便也都能安心了。
***
待到入了夜,伯嬴果然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。
万嬷嬷忙推开殿门,笑盈盈道,“将军回来了。”
姜姒欣然迎上前,他进殿前已将大氅上的雪抖落了去,因而一进殿来便立即凝起了细小的水珠子。姜姒扑在他怀里的时候,便觉得那水珠子洇得双手湿漉漉的。
“伯嬴!”
他虽似从前一样揽住她,却好一会儿没有说话。
姜姒仰头看他,想来是赶路辛苦,因而他的脸色端肃凝重,实在算不得好看。
但他从前便是个冷面将军,不笑的时候一向如此。
姜姒便问道,“累坏了吧?我给你温好了酒,你饿不饿,我给你煮一碗热汤面罢。”
而伯嬴正神色复杂地垂眸望她。
姜姒心口发紧,“是昭时与祖父祖母出事了吗?”
万嬷嬷及殿内婢女见状忙退出去,掩紧了殿门。
他眉头紧锁着,透着一丝疲惫。大概心里也挣扎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问道,“公主怎能黥面?”
姜姒一怔,信口说道,“是姐姐做的。”
伯嬴闻言,眉头锁得越发厉害,“公主怎会说谎了?”
姜姒未想到他会因黥面一事生气,他去平陵前分明已改口喊她“阿姒”了,如今又开始叫她“公主”,显然是要与她生分了。
他又兀自凝眉叹道,“他是君王,公主不如一剑杀了他。”
姜姒缓缓垂下双手,拢在广袖之中紧紧攥着。殿内一时静默下来,只听得见炉子里的兽金炭烧得呼呼作响。
她垂下眉来,片刻强颜笑道,“你去过甘泉宫?”
伯嬴紧抿着唇,一言不发。
显然是去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