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离他很近,闻得到她身上扑着淡淡的桃花粉的香味。她额间画着红艳艳的山桃花,衣上也绣着红艳艳的山桃花,她原来也能那么鲜活明艳。
而他自己呢,他从前不允许自己的袍子沾半点尘土,如今却不得不穿着城破那日沾满血渍的里袍。这件里袍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呀,他不知道,他只知道这上面还沾着他母亲的血。
殿内因生起炉子渐渐暖了起来,他已四五日不曾如此暖和过了。许之洐眸中酸涩,指间那绿宝石戒指硌得他掌心生疼。
他不该不听母亲的话。
他甚至想起赵世奕被活埋前恶狠狠地咒他,“燕王,你迟早要死在这女人手里!”
他如今果然要死在姜姒的手里。
若不是他的母亲把姜姒从甘泉宫带走,他只怕已经死在了这女人手里。
原先赵世奕受不住他的千刀万剐之刑,便质问他,“你们许家如此倒行逆施,不怕遭天谴吗!”
他许之洐从不信什么天谴,那不过是虚妄之言,荒诞无稽罢了。他若信这虚无缥缈的鬼东西,那不如索性从小便找个山洞进去猫着过一生,何必还半生筹谋,刀尖舔血。
那如今,算是遭了天谴吗?
他不知道。
眼前那被叫做长公主的人已嫌恶得掩住了小巧的鼻翼,“怎么,成了败国之君,连话都不会说了?”
“记得你从前折辱起人来,可是说不完的话呢!”
败国之君这四个字,是他心里永远抹不平的伤痛。他是新君,登极不足一年,他的治国之道尚未完全在乾朝疆土上施行,便成了败国之君。
他的父亲在位十五年,他的长兄在位三年。而他,他自认文治武功远胜于他的父亲与长兄,但不足一年,竟就成了败国之君。
许之洐脸色煞白,他忍住胸腔中一阵盖过一阵的破碎、悲凉、灼烧之感,眉头轻蹙,半晌方问,“你到底有多恨我?”
他的声音嘶哑难听。
姜姒淡淡不理。
他想,她定是恨毒了他,但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恨与不恨来。
他未开口说话,却见姜姒施施然起了身,侧过脸朝婢子命道,“他是有洁癖的人,赐沐浴罢。”
万嬷嬷应了,忙吩咐人去备好木桶及热水。
许之洐只是闭上了眸子。
姜姒也并不扰他,自顾自在甘泉宫信步踱了起来,四下打量着。她从前来甘泉宫的次数一双手能数得过来,城破前夕那五日,才算真正地住过这天子寝殿。
打开漆着龙凤云纹的衣柜,取出了几件干净的袍子。这些袍子皆用杜衡香料仔细熏过,即便这柜子数日不曾开过,亦没有半点生霉的气息。
她将袍子扔给了宋瑶,似在赏赐一般,“送去罢。”
宋瑶应了一声,垂手端着衣袍送至浴桶一旁衣架子上搭着。他在沐浴,姜姒也不急,便在一旁等着,闲闲地把玩殿里的物件儿。
榻上那枕头依旧端正摆着。
长长的,两头圆圆的,暗淡淡的枕皮上绣着红红的辛夷花。
姜姒拿在手里,垂眸细细端量,那人的心却被揪了起来。
“既然赐给了周叔离,便不应在这里。”
“阿姒!”那人声音哽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