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天子,竟要投降,在庆国做一个苟且偷生的郡国之主么?
真是天大的笑话。
他冷凝着脸,一字一顿斥道,“伯嬴,你怎么敢!”
伯嬴只是垂眉,“我会护好陛下与两位小公子,陛下放心。”
许之洐心中刺痛,他已如困兽,被步步逼到了绝境,再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这明争暗夺费尽心机十多年,到头来竟是一场空。
他在这世间,还剩下了什么?
未央宫的积雪不曾融化便冻成一层薄薄的冰,这一夜血流漂橹,将白皑皑的积雪染得通红一片。此刻又降起了雪糁子,打在身上是侵肌入骨。
许之洐打了一个寒战,为了长安内外的黎民百姓,为了他的两个孩子,他终究是放下了长剑。
他说,“我留下,周叔离与诸位将士走。”
伯嬴放下剑,“自然。”
周叔离担忧叫道,“陛下!众将与陛下共生死!”
许之洐闭上眼,“周叔离,去罢。”
周叔离目中含泪,迟疑片刻,却也不再说什么,率身后诸位将士跪地磕了头,随即起身穿过江伯礼的人马,穿过越下越紧的泼天大雪,往未央宫外去了。
伯嬴解了大氅披在许之洐身上,许之洐没有动,他冷冷地睨着伯嬴,脸色苍白如纸。
“江伯礼许了你什么?”
伯嬴心中不忍,“我什么都没有要。”
“那你又是为了什么?”
“只是为了给姑娘一个公道。”
“什么公道?”
“好好活下去,不再受人欺辱。”
平明的寒风裹着雪糁子吹透了许之洐的大氅,也吹透了他单薄的里袍,但并没有使他觉得多么冷。
但此时听了这样的话,却陡然头皮发麻。
就为了让姜姒好好活下去,就为了不再受他欺辱,便要推翻他的帝国吗?
他暗恨,伯嬴何其糊涂啊!
他失神地望着未央宫四下燃起的火把,越过伯嬴紧蹙的眉头,望着那黑压压的一片人头,那在风里肆意摇晃的盈盈火把,那此起彼伏的厮杀声,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了。
许之洐脸色发白,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“伯嬴,你知这连年兵祸,百姓有多苦吗?”
伯嬴怔然。
他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茫然地望着他的未央宫,望着这覆在重重宫檐之上的皑皑白雪,当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。
苍狗白云,覆手为雨。
这千年的长安城,这古朴巍峨的未央宫,又一次易主。
在这茫茫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,什么九五之尊,什么高门望族,什么黔首百姓,不过是天地之间一蜉蝣罢了,何其渺小。
宣德一朝,历时不足一年。
政通人和,百废俱兴,四夷不犯。
元年十一月初九,败亡。
宣德皇帝囚于甘泉。
太后顾氏薨于战乱。
皇后伏氏撞柱而亡。
夫人沈氏饮鸩自尽。
太子怀信与公子秉德不知所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