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一心求死,许之洐反而不知该如何处罚。
他的双眸不由地恍惚起来,因为他总算意识到,伯嬴与他终究是不同的。
是他亲手把姜姒推给了伯嬴。
但这两个人,他一个也不舍得让他们死。
不但不舍得他们死,他甚至不愿让他们离开自己的眼睛。
这两个人,应该陪着他在这未央宫里熬到死。
他得不到的自由,他们也休想得到。
他得不到的人,他们也休想得到。
因而他面无表情地命道,“带着你的银甲,滚回禁卫营。”
伯嬴没有动,也没有抬头。
他仍旧垂眸望着姜姒,他的眼里只有姜姒。他此时一心向死,天子又怎样,他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。
姜姒也没有动,也没有抬头。她仍旧抬眸望着伯嬴,她的眼里只有伯嬴。她此时一心向死,天子又怎样,她也根本不把天子放在眼里了。
什么都不必去管,不必去管什么贵贱尊卑,原来如此快意。
是呀,连命都不要了,还去管什么贵贱尊卑。
就连尊贵的皇后顾念念,死后不也只是一具肿胀的尸体么?
伯嬴问道,“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姑娘?”
那人冷冷答道,“自然还在永巷浣衣。”
伯嬴笑了一声,他垂头轻轻拨开姜姒颈间的帕子,露出血肉模糊的脖颈来,他抬眼望着许之洐,“陛下看见了吗?”
许之洐冷然望着,没有说话。
伯嬴笑叹一声,“末将再晚来一步,这项圈便会要了她的命。末将不会再留下她一个人,要死便一起死,要留永巷便一起留。”
许之洐凤眸一眯,“她肮脏低贱,竟值得你如此么?”
姜姒怃然,在许之洐眼里,她永远是肮脏低贱的。
然而伯嬴回着许之洐的话,目光却温柔地落在她的脸上。
他温声说,“她比谁都干净。”
姜姒陡然抬眸。
原来伯嬴从未嫌弃过她。
许之洐眸光暗沉,幽幽望不见底,他喃喃道,“你护她,只会害了她。”
地上相偎的两人依旧未动。
好半晌过去,那负手而立的天子凉薄开口,“明日一早离宫迎娶郑淑妧,从此不准进宫,朕也只当这世上再没有伯嬴这个人。”
伯嬴转头望向许之洐,但他说完了话,已经转身往外走去。他那看起来苍凉孤寂的背影,比上回平阳宫外分别还要消瘦上几分。
那延绵不见尽头的长戟高门与亭台宫墙,显得人有多么渺小呀。
伯嬴恍然失神,他记得清清楚楚,永宁二年春天,骄傲尊贵的许之洐曾低下头来,他说,“我最在意的人,却一个也不在身边了。”
这世人皆言宣德帝阴狠暴戾,但宣德帝好似从未苛待于他。
他是刀口舔血的人,他若不狠辣多疑,他便成不了天子。也许很早之前便在与许鹤仪的权力争夺中败下阵去,甚至身首异处。
但他也是个重情的人。
若许之洐不重情,那他与姜姒早不知死了几个来回了。
伯嬴陪了他整整十五年,他是最懂许之洐的人。
许之洐是孤家寡人。
如今他的身边还剩下几人?
他已经走了。
那苍凉寂寥的身影,如当年一样,一步一步地,慢慢消失在了永巷。
伯嬴起身,拦腰抱起了姜姒,亦是抬步往外走去。
姜姒问他,“我们要去哪里?”
伯嬴道,“去禁卫营。”
姜姒阖目轻叹,抓紧了他的臂弯,“他不会许我去禁卫营。”
伯嬴笑着看她,“我带你去洗净这一身血。”
是了,她该洗净这一身污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