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个宫人佝偻着身子朝老鼠扑去,手忙脚乱之间,冲撞到贵人,撞翻了高高的青铜宫灯,殿内一片慌乱。而转眼之间那老鼠已口吐白沫,四肢刨蹬了几下,登时便断了气。
酒中有毒。
众人惊骇失色,尖叫不止。
许之洐眯起眸子,方才若不是裴昭时遽然扑来,如今他便如这鼠一般顷刻毙命。
他射杀了裴成君。
而裴成君的孩子救了他一命。
这殿内已是杀机毕现。
他下意识地看向姜姒,她必是知道些什么,因而才出此下策。
即便她已然与他再无干系,但她还愿意救他一把。
许之洐恍然失神,看向姜姒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。
但姜姒并没有看他,她牵着裴昭时回了她原本的软席子上,静静跪坐一侧,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。
许之洐蓦地抬眸去看主案之后的许鹤仪,目光苍冷。
许鹤仪眼神幽深,一望不见底,此时亦朝他摄迫而来。
他们兄弟二人自建始元年便开始交锋,至今已是十四年。
他们是死敌。
至今还没有分出胜负。
若许鹤仪认定他南面称帝便已赢了,他便错了。
若他认定自己已然赢了,便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赐鸩酒。
多么卑劣低级的手段。
许鹤仪定是怕了。
许鹤仪定是在王陵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,因而定要趁此次北巡置他于死地,以求根除后患。
许之洐讥讽地勾起嘴角,冲许鹤仪笑了起来。
许鹤仪暗中捏紧了指间,收回目光,不动声色地斥道,“今日是何人备下的酒?”
伏良人骨颤肉惊,她掌管着燕王后宫,今日宴饮亦是由她布置主持。
天子御赐之酒有毒,纵然她不清楚是何缘由,但这督察之责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的。一着不慎,她们伏家满门可都要折在自己手上了。
伏良人心念急转,电石火光之间,已麻利理清思绪。
她离席跪拜殿中,“回禀陛下,今日宴饮膳食、贡酒、歌舞均由后宫主事各负其责。嫔妾定查出下毒之人,给陛下一个交代。”
不等旁人插嘴,伏良人已立刻别过脸向后命道,“速去传今日负责贡酒的女官,其余所有经过手的宫人婢子一个都不要落下!”
姜姒不过是想打翻酒樽,揭穿今日家宴的真相,好令许之洐戒备起来,也叫许鹤仪与顾念念消了暗杀许之洐之心。
不曾想许鹤仪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,将这祸水自然而然地引到了伏良人身上。
伏家是许之洐的嫡系,沿海盐业俱在伏家族人手中掌管,亦是许之洐在燕国起家的依仗。
而食盐是历朝历代财赋的重要来源,故此乾朝一向谨正盐策,榷盐之利,以资赡军国。自永宁二年许之洐便断了长安朝廷的食盐供给,必然引起了许鹤仪的猜忌。
若一举将伏家拿下,再随意为许之洐安上一个错处,既能将伏家掌管的盐政收归天子手中,又根除了许之洐这一心头大患。
帝王之心,实在高明。
那曾经清冷高华渊清玉絜的人,原来竟如此腹黑善诈么?
姜姒抬眸去看许鹤仪,他的目光透过十二旒冕冠,亦向她直直迫来。
姜姒想起几年前许之洐的话,“你到底何时才能知道,许鹤仪并非良人?”
她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一年之久,竟没能看出一丝半点儿。
今日,伏良人的处境已是十分凶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