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已是建始十一年暮春的事了,当真已是许久了。
姜姒长叹一口气,徐徐道,“她死得很体面,宫里赐了鸩酒,她是喝了鸩酒走的。只是,她死前哭了许久,说了许多懊悔的话......”
赵世奕面色稍微松快一些,手中动作一顿,问道,“什么话?”
“她说起了赵家。”
赵世奕是急性子,被她慢声细语的逼急了,扬手便扔了她一身土,不耐问道,“到底说了什么!”
姜姒叹道,“她说起赵家的时候,哭了很久。她说,她从小与父亲在军营之中长大,父亲是她最敬最爱的人,母亲也从未吃过什么苦,妹妹不过才是婚嫁的年纪,不曾想竟是自己的执念害了赵家满门。”
“她饮下了鸩酒,十分痛苦,她说她走到这一步什么都放下了,唯放不下父亲母亲,只希望她的父亲早日脱离流放之苦,母亲也早日从那勾栏瓦肆之地解脱出来。”
赵世奕神色凄然,手中的动作缓顿下来。
姜姒又道,“她说,万般皆有因果。她种下了恶因,也尝到了恶果。她谁都不恨,只祈求她的父亲母亲能好好活下去。她向我悔罪,也托付我一件事......”
“什么事?”
姜姒道,“假若他日太子登基,拜托我向太子殿下求情,赦免她的父亲与母亲。”
赵世奕怆然洒泪,喃喃长叹,“姝儿啊!”
姜姒轻舒一口气,只盼着这一番说辞能令赵世奕放下杀心。她浅浅瞄了一眼插在赵世奕腰间的七星匕首,许之洐曾教她绝境反杀之技,如今自己却似案上鱼肉一般,任人宰割。
她继续道,“我应了她的事,便不能食言。赵将军可愿意信我?”
赵世奕缓缓拧过头来,日光下他的脸色骤变,扔下镢头,一步步逼近,拽起她颈间的麻绳恶狠狠道,“我赵家的灾祸,都是你一手促成的!”
姜姒奄奄一息,“将军为何不信我一回?”
赵世奕面目狰狞,厉声喝道,“住嘴!”
随即拖着绳子将姜姒扔进坑中,不容她再多说一句,铲起土便往她身上扬去。
姜姒抬起袍袖掩住脸。
那土很快埋住了她的身子,继而埋住了她的脸。
旋即到来的是灭顶之灾。
再等不到伯嬴了。
也看不到裴昭时了。
也再见不到昭时的父亲了。
片刻,地动山摇,人沸马鸣。
有人大喝一声,“赵世奕!”
随即是一把长剑向赵世奕的手臂刺来。
赵世奕被长剑刺中,又惊又骇地迫退了几步,还不等站稳,已有两三人将他仰面扑在地上,牢牢地扭按牢实。
另有几人已向坑中奔去,徒手猛扒泥土。
为首那人滚下马来冲去,见姜姒已经露出头来,那血迹斑斑的脸庞犹如土色,已没了气息。
“阿姒!”
许之洐脚下一空,险些栽倒在地。待伯嬴与几人将姜姒身上的土全部扒开抬了上来,长雍与另一位医官已开始针灸施救。
许之洐恍恍惚惚地走上前来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颤着手摩挲着姜姒死气沉沉的脸,那脸上一点生机也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