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姒收回目光,双手摩挲着暖炉,垂下眸子盯着那黄铜雕花案出神,“宫里的传闻原没什么错,这是裴成君的血脉。”
她补充道,“但若是女孩,我便亲手溺死她。”
许之洐心间刺痛,眉心微蹙,无力问道,“为何?”
她悠悠叹道,“怕遭歹人惦记,毁她、囚她、折辱她。”
许之洐面色一白,喉间发苦。他想要告诉她,即便是裴成君的孩子,他也会善待,因而说道,“阿姎......”
姜姒兀自打断了他,“殿下还是叫我裴夫人吧。”
许之洐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,他讪讪地收回那锦帛,喃喃重复道,“裴夫人。”
杳远又浑厚的钟声在午夜响起,沿着金光红灯缀点的长街,传遍了整个蓟州城。
许之洐垂下头来,好一会儿才笑着道,“蓟州习俗,除夕夜要吃饺子,陪我一起吃顿年夜饭吧!”
姜姒摸着肚子没有说话,候在一侧的周叔离见状便退了出去命人煮上饺子。
不多时,桃枝与桃蔓穿着新做的棉袍欢欢喜喜地进了殿,手中端着两盘热腾腾的饺子与屠苏酒置在黄铜案上,又喜眉笑脸地伏地磕起头来,“子时了!恭祝殿下与表小姐喜乐安宁!新岁新禧!”
许之洐笑笑,示意周叔离赏赐金袋子,桃枝、桃蔓领了赏欢欢喜喜地告退了。
许之洐夹起饺子,原本要喂给她,终究还是讪讪地放下了,“特意命人包的牛肉馅儿,你尝尝。”
姜姒没有扫他的兴,依言夹起饺子细细尝了。饺子是牛肉馅儿的,咬开一角便轻呲出一汪汤汁来,味道也十分鲜美。
见她吃下,他长舒了一口气,自顾自斟了一角觞屠苏酒朝她举了杯,说着新年贺词,“一岁一礼,一寸欢喜,但逢良辰,顺颂时宜。”
一岁一礼,一寸欢喜。但愿把这悠悠岁月当做上天的赠礼,每一年、每一月、每一日,都要欢欢喜喜。
姜姒记起册封良媛那一日,顾念念命她为燕王敬酒,他也这样举着角觞朝她举杯。那时她小产没多久,他替她饮下了酒。
“已经是新的一年了。”他望着窗子上映着红彤彤的烟花,乍然升起复又归于寂灭。“我们重新开始,好吗?”
“不好。”她笑着说道,神色平静。
那牛肉饺子慢慢凉了,原本一个个圆鼓鼓的小饺子此时都皱皱巴巴起来。
那温好的屠苏酒,也已经凉透了。
姜姒轻声道,“我还有件事要与殿下商量。”
他掌间捏着角觞,“你说。”
“昭时是裴家的子嗣,出生后便送回裴府养着罢。”
夜阑人静,外头的鞭炮声逐渐小了起来,空中只有零星的烟火发出微弱的啪啦声。
“你若留下,便能送他走。”
“是,我留下,我要给定国侯守孝,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。”
许之洐鼻尖泛酸,那牛肉饺子与屠苏酒无论如何都再吃不下去。
炉中的炭火烤得人津津生汗,他那一身诸侯王的冕服越发束得他如坐针毡,再如何都待不下去了,因而起了身,只是点着头叮嘱了一声,“嗯,那你好好养胎。”
他掀开竹帘缓缓走出了长乐殿。
那略显苍凉的背影,令她心里莫名一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