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此同时,罗伯特腆着大肚子晃悠到办公区,目光一扫,发现湛平川的座位空了。
他登时一蹙眉,抬手一摸,鼠标冰凉凉的,椅子也没有久坐产生的压痕。
罗伯特疑惑地眯起眼,将手撤回来,问不远处的刘拨。
“他呢?”
刘拨忙道:“哦,湛哥去卫生间了,他肚子疼。”
“是吗。”罗伯特冷笑,目光在湛平川的工位逡巡一圈,突然大跨步出门,直奔一层卫生间而去。
蓝枢大厦千钧一发,而在锅铲齐动,烟气缭绕的食堂,兰斯则有条不紊地清点着蓝枢二区所有稽查队员的餐食。
他这次没在oliver的餐盒中做任何手脚,而oliver的餐食也是所有午餐中最简单的。
糊状的肉糜,打碎的各种蔬菜,以及拌着营养液的米饭。
尤其是那米饭,浓稠粘腻,味道十分古怪,哪怕没有厌食症的人也很难下咽。
看得出来,司泓掣既要oliver补充生命所需的全部营养,又不允许他从饮食中获得任何愉悦。
就算是即将接受死刑的囚犯,也不至于受这种苛责,很难想象,oliver曾是司泓掣珍视的爱人。
所以初心不改,是多么虚妄又可笑的承诺。
兰斯整理好所有餐盒,刚欲推着小车出门,就见食堂门口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身影。
劳恩鼻尖挂着汗,脖子因为快速奔跑憋得通红,他焦急的在食堂里东张西望,终于捕捉到兰斯的身影。
劳恩眼前一亮,忙拨开人群,朝兰斯跑去。
兰斯稍微挑眉,等劳恩靠近,才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:“劳恩前辈。”
“哎嗐,别管我叫前辈。”劳恩忙摆手推辞,顺便用袖子抹了一把鼻尖的汗,“我猜到你还没走,工作一忙完,我就赶紧过来找你了。”
兰斯歪头:“有事吗?”
劳恩搓了搓手,余光四下掠过,这才小心问道:“昨天他吃了吗?”
兰斯了然一笑:“你说那个犯人。”
劳恩蹙了蹙眉,觉得兰斯的称呼有些刺耳,但他知道,他不能强求别人和他一样共情oliver,在外人眼中,oliver就是一个可恨的罪犯,是被司泓掣囚禁的仇人。
“嗯。”
兰斯将劳恩期待的表情尽收眼底,却无情地告诉他现实:“我猜他应该没有力气吃饭,昨天我送餐的时候,司区长刚刚从那里出来,很快恢复系觉醒者就赶过去抢救了。”
劳恩虽然对那么特殊的一天早有预料,但听到描述,他还是无法控制的眼神一痛。
“唉。”
兰斯饶有兴致地问:“劳恩前辈,他就一直被关在里面,没有出来的时候吗?”
劳恩心情低落道:“只有司区长需要的时候才会让他短暂出去,平时是出不来的,一般他出去也是被带到司区长的办公室或住宅。”
“哦。”兰斯若有所思,继续问,“那司区长都什么时候带他出去啊?”
劳恩苦笑:“谁能揣摩司区长的心思,上次他被带出去,都是两个月前了。”
兰斯佯装好奇:“那他不吃饭,也是司区长亲自给他灌流食吗?”
劳恩摇头:“那倒没有,司区长工作很忙的,其实来看他的时间也不算多,所以经常是由副官动手,或者医务部的人代劳。”
兰斯不疾不徐地引导着劳恩:“我看他被从棘关着,副官和医务部都有钥匙吗?”
劳恩抓了抓凌乱的头发:“副官应该是有的,医务部的人每次都是由副官陪着,我也不确定。”
兰斯拿到了想要的信息,微微一笑:“这样啊,劳恩前辈还有事吗,我要去送餐了。”
劳恩这才如梦初醒,想起自己的要紧事。
“哦对了。”
他从手腕挎着的塑料袋里取出一个透明小餐盒,尴尬又腼腆地递给兰斯:“我无意中听到副官和别人说,今天是是那个人的生日,在我家乡,生日是要吃红豆饼的,我我猜,今年可能是他最后一个”
劳恩情绪越来越低落,声音也越来越轻,他很清楚那个人已经是强弩之末,恐怕熬不过今年了。
劳恩缓了很久,才调整好表情,勉强朝兰斯一笑:“麻烦你塞进盒饭里带进去,就当祝祝他生日快乐吧。哦!你放心,不会有人发现的,他不会吃,到时灌食的人就自动收走了。”
兰斯垂眸看着那个炸得油亮亮黄澄澄的红豆饼:“既然他不会吃,又不知道,你不是白送了?”
好傻的人,特意跑来食堂,就是为了送一份注定不会被看见的生日礼物。
劳恩倒也不遗憾,憨厚道:“心意到了就好,据说亡灵界是靠福气论资排辈的,生日祝福也算是福气。”这样他到了那边,或许就能过的好一些。
兰斯笑出声,忍不住提醒他:“亡灵界不论资排辈,死了就是死了,残魂只是在世间漫无目的地飘荡。”
劳恩呆呆的:“欸,是吗。”
不过兰斯还是接过了那盒红豆饼,当着劳恩的面,塞到了米饭下面。
今天的午饭,oliver大概会吃的,一旦红豆饼被司泓掣看到,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但兰斯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,居然在明知有风险的情况下,还是答应了。
总归遇到麻烦就解决麻烦,没什么大不了。
兰斯推着餐车向蓝枢大厦走去,车轮碾过减速带,发出哐哐的声响。
他抵住左耳的微型耳机,漫不经心道:“度玛,喝完牛奶了吗,提前帮个忙。”
蓝枢大厦一层办公区,罗伯特的皮鞋踩向大理石地面,走廊中响起急促的脚步声。
他目标明确的奔向一层最后一个,也是最远的卫生间。
路上有人与他颔首打招呼,罗伯特敷衍应一声,却并不放慢脚步。
终于,他到了卫生间门口,他的眼皮垂下,眼珠散发着冰凉的幽光,他抬起手,猛地推开卫生间大门——
“哟,怀老师,中午好,吃了吗?”湛平川的脑袋从隔间里探出来,他手上窸窸窣窣,系着裤链。
罗伯特眯起眼睛,仔细打量着湛平川,心里涌起的那股劲儿慢慢卸了:“你一直在这儿上厕所?”
湛平川反问:“不然我在这儿吃午饭?”
罗伯特被他恶心坏了,怀疑一点点褪去,手从门把手上撤回来:“那么多卫生间,你非跑到最远这个上?”
湛平川一边冲水一边吐苦水:“那几个卫生间全是omega,我过去不合适,要是不小心看到什么,我那小o吃醋委屈哭怎么哄?”
罗伯特:“”看来经常委屈哭。
湛平川嗔怪:“怀老师怎么不理解一个优秀alpha应有的三从四德?”
罗伯特:“”睡了个美人别把你癫死了。
湛平川推门出来,故意揉了揉扁平的肚子,一脸舒畅:“来都来了,中午一起去食堂吃咖喱呀?”
“呕——”罗伯特无法控制地产生了联想,他连忙捂着嘴,暴躁道,“吃你个头,立刻给老子回去工作,再消极怠工,你就被开除了!”
说罢,罗伯特本能觉得这个卫生间污秽难耐,连忙捏着鼻子退了出去。
湛平川见他落荒而逃,才顷刻间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,他掀起眼皮,看向房顶并未合实的排风口格挡。
只要罗伯特再细心一些,或是不被他的话牵引注意力,事情就麻烦了。
湛平川忙将格挡彻底复位,又小心地喷上人造灰尘,确认不会被察觉出丝毫纰漏,他才长出一口气,抖了抖被汗打透的衬衫。
幸好他常年锻炼,手臂力量足够,在千钧一发的时刻,他硬是靠双手双腿贴着管壁,一点点蹭了回去。
等到离开稀铅矿的影响范围,他才迅速用银丝将自己拉回来。
他刚从排风口跳下来就听到罗伯特逼近的脚步声,于是也顾不得将格挡安好,就忙跃进隔间。
罗伯特推门那一刻,他也不过刚站稳身形。
看来下次不能在工作时间摸排了,湛平川暗暗道。
湛平川危机解除的这刻,兰斯刚将餐食送到七层最后一栋楼上。
他稍微抬眼,目光定在不远处的禁闭室。
车滚咕噜噜滑过大理石地面,没有发出太多声响。
他将车停在一旁,端起那盒沉甸甸的餐食,不紧不慢地走到从棘门前。
屋内一如既往的黑,只有书桌上的通风口照入一道斜斜的日光。
兰斯将餐盒从从棘下的小口推进去,并不与oliver进行任何交流。
然而很快,从黑暗中探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,轻轻拉住了餐盒的边缘。
那只手上与其说是岁月的痕迹,不如说是折磨的痕迹。
oliver的肤色白得骇人,血管清晰的布在薄薄一层皮肤下,指关节明显僵硬发抖,指甲上也净是焦虑抑郁过重造成的咬痕。
他将餐盒取走了,没有说话,他们都知道现在并不是说话的时候,要等凌晨三点。
不过,到了凌晨三点,有些话就来不及了。
兰斯故意抬眸看向头顶的监控,闪着红光的监控镜头骤然一暗,耳机里传来咚咚两声敲击。
兰斯看向手指撤走的方向,微笑:“oliver,生日快乐。”
一语已毕,监控摄像刹那恢复正常,走廊中不时有稽查队员脚步匆匆擦身而过。
兰斯推起餐车,头也不回的离开。
禁区后山,穗穗的坟墓前,司泓掣正将一束百合轻轻放下,他疲倦的泛着血丝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片刻温柔。
副官已经摸透了司泓掣的习惯,他会在穗穗忌日那天竭尽所能的折磨那个人,让那个人痛苦,悲泣,哀鸣,却又会在今天避开那个人,不闻不问不打扰,施舍一丝喘息的空间。
副官继续低头观察着监控,却突然发现监控画面一闪,出现了几秒的空白。
但下一秒,画面又恢复了正常,而那个人,居然小心翼翼捧着盒饭,抱在怀里。
或许是信号不好,副官犹豫了一下,想到司泓掣的习惯,还是忍住没有汇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