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帝是强撑着一口气回到天庭的。
甫一回到紫微宫,便遣退一众仙侍,只留下了宁笙,随后紧闭宫门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
天帝不让燃烛,在夜明珠温润单薄的光照之下,那满身伤痕,依然足够触目惊心。宁笙手持明珠,仔仔细细检查伤口,数出了几条血痕,她便掉了几颗泪珠。
前方的
战果,她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,大体不过是天后身殒,天帝败北。
既然婉露仙子殒身了,那无论天帝得胜与否,其实都是败北,没差的。
她尽心尽力为他上药,他们从未如此坦诚相见过,可天帝自始至终深闭双眼,不发一语。他人在这里端坐着,心已不知遗失在何处了,这生肌的药膏敷上该是会痛的,他竟也不觉得疼。
“陛下,我去琅嬛阁整理时,发现了一封,婉露仙子留给你的信。”宁笙留心他的反应。
果不其然,天帝倏地睁开双眼,他声线略显沙哑,言简意赅“拿来。”
宁笙自袖中抽出信封,交于天帝手上,她恍然发现,他修美的手竟抖得厉害。这突如其来无法抑制的颤抖,使得他在拆信时格外小心,生怕将里边的信纸无意撕坏。
但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。
偌大一张澄心堂纸,却只有一句话,端端正正立在信纸中央。
渡你,渡我,渡天下燎原之苦。
他翻来覆去地,细细品嚼这句话,大抵是懂得了婉露,在醴酒里下毒之前的心情。
婉儿,何必将我推得如此之远,在你眼中,你我之间,竟隔着一整个天下吗
他微微叹息,将信纸细致折叠回原样,封回信封里,妥帖地存入墟鼎之中。如此,那颗空荡荡的心脏,好像又充实了几分。
“陛下,你身上的伤不少,需得好好休养明日的早朝”
“照上。”他面无表情地如是说。
天帝仍旧是那个天帝,不管经历过什么,他始终骄傲不肯低头。
不是不能想象,明晨的前朝会是怎样一番光景,将将才在凌霄殿立威,收服了人心,之后就在前线,被白钰那般玩弄
颜面扫地。
如今,沧云渊算是彻底得罪了,就算寻见了沧云兮,也不会再与天庭联姻;玄虞口口声声保他,却也看透了他,玄冥洞主向来正义,怕是也不会再支持于他;更糟糕的是,此番天庭伤亡惨重,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气来
也不知白钰那边是个什么情况,但他如今入魔,已是天下无敌,攻上天庭取他性命,也不过是迟早的事
他冷静地分析着,甚至默默计算着自己的死期,那无动于衷的样子,仿佛算的是别
人的荣辱生死,与他毫无干系。
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,他今生所谋的宏图伟业已然到头了。
摊开手心,紫色玉珠光华流转,照亮他俊秀的眉眼。
还好,还有你。
婉儿,玉珠狭小,难免逼仄了些,想必你在里头呆的并不十分舒快。但我会尽快,为你寻得一具仙身,助你复生
寂遥将玉珠攥于掌心,紧紧贴靠于心口,先是莫名笑着,笑着笑着,又莫名落泪。
他一向清寡,端方自持,视情绪如大敌,虽也曾红过几次眼,但这般明确地流泪,却是生平第一回。
宁笙退下后,整个紫微宫恍如掉入深渊,漆黑一片,连月光都被拒之门外,却隐约传出一阵阵压抑又低沉的啜泣声。
白钰转醒之后,并未离开妖王宫,毕竟他已堕仙化妖,如今也只有妖魔界能容得他了,但他搬出了夜筝的寝殿,寻了后院一处偏僻冷清的居所落榻。
此后便是闭门不出,谁也不见。
恰逢沧云渊传来传音符,约孟阙于苍龙阁一叙。
之前南泽对战沧云渊,两人齐齐失踪多日未曾露面,今天突然发信于他,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相商。遂思忖着,他和南袖,也该是回苍龙阁了。
近来,南袖日渐沉默,眉宇间始终挂着一缕散不开的轻愁。也不知是在守什么,她坚定地呆在妖王宫,确切地说,是呆在白钰的附近,寸步不离。
孟阙知道,婉露的逝去对她打击很大,她守白钰,从某种意义来讲,便是在守着婉露。
他微微叹息,小心地垂询“袖儿,随我回苍龙阁吧,你本是仙身,在妖界长呆于你无益。”
“我再守几天吧,不然我这心里始终难受得紧。”
“袖儿,你不会是在自责吧”他心疼地摸摸她脸颊,他总觉得她瘦了。
“我最近一直在想,如果,如果当初婚典上我没有冲动,没有率先对寂遥动手;或者,在结界里,我保护好了露露结局,是不是就不一样了”她殷殷望着他,似乎在等一个肯定的答复。,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