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生前的衣袍依旧有淡淡的艾草香气,她兀自一叹,“只是日后再去你陵前祭拜,便不那么容易了。”
她把伯嬴的佩剑取下裹进袍中温柔抚摸,“孩子们都很好,昨日见了昭时,他提起你时还掉泪了。伯嬴啊,他叫你‘父亲’也有六年了。”
就像他还跪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一样。
“启儿与你长得一模一样,我看见启儿便想起你来......”她说着便哭起来,“我一刻也没有忘记你。”
然而她哭的时候,再也没有伯嬴将她抱在怀里,温声地哄她,“姑娘,我在呢。”
这世间再也没有伯嬴。
不久听得院中有沉重的脚步声逼近,随之是轻碎的脚步声追来,听万嬷嬷低声拦道,“大将军留步,不要冒犯了夫人!”
那被叫做大将军的人脚步并未停住,直直迫到了廊下。
姜姒抽出伯嬴的佩剑,握在手中往殿外走来。
那人却在廊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嗓音低沉,“末将给夫人请罪了!”
姜姒脚步一顿。
万嬷嬷此时已追了上来,低声道,“陛下都不曾进来,大将军怎能......”
夏侯起没有理会万嬷嬷,只是冲着殿内道,“末将当年屡屡冒犯夫人,罪无可恕,末将任由夫人责罚!”
姜姒握剑的手缓了几分力道,她推开殿门,垂眸望着夏侯起,那衣袍单薄的人背上捆着长满针刺的荆条。
她平和道,“将军回吧,我们这几日便走了。”
那人却疾疾抬头,“末将不是要夫人走!”
“那你要干什么?”
“末将是来求夫人的!”
她笑了一声,“你该记得你对我做过什么。”
夏侯起垂下头去,“末将死罪!请夫人任意处置,末将绝无半句怨言!”
姜姒恍然出神,他的死罪已是多年前的事了。
她喃喃问道,“求我什么?”
“求夫人进宫看看陛下,陛下一病不起,太医令说只怕时日无多了!”
那样的人竟也会一病不起吗?
“陛下病中只念着夫人的名字......末将粗鄙无状,自知无脸前来求夫人,夫人若不肯进宫,末将今日愿以死谢罪!”
他说罢便自腰间抽出了长刀,徐徐架至自己的脖颈。
姜姒垂眸不言,庭院中的山桃树已然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,两个孩子穿得厚厚的似两只胖熊往这边跑来,她们叫着,“母亲!”
万嬷嬷忙跑去拦住她们。
姜姒怔然,“将军收刀,不要吓着孩子。”
夏侯起心里不愿,却也悻悻地收了刀,又一次伏地磕头,“夏侯起是粗人,不会说话,但夫人若不肯进宫,夏侯起便在此处跪到死。”
姜姒凝眉,“这是伯府,你愿跪便去外面跪。”
夏侯起跪伏在地不肯起身。
那两个护卫来拉他,却也拉不动他。他只是跪着,又不闹事,便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。
姜姒不再管他,任由他跪着。
此时正值十一月,长安天寒地冻,入了夜又开始下起雪来。
他原本跪在廊下,见下起了雪,又退到庭院中跪着去了。倒不是因为他喜欢雪,也不是因为他热,他是想到自己曾将殿内的人夜半弃在了雪中。
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,熬到了次日天明,却也依旧直挺挺地跪着。
雪也下得大了起来,院中原本薄薄的一层,慢慢也就积得盈了尺。
伯婵与伯启远远地看着,仰头问起万嬷嬷,“嬷嬷,那个人为何总跪在那里?”
万嬷嬷轻声道,“从前做错了事,如今来请罪的。”
伯婵道,“他好像一直没有吃过东西。”
万嬷嬷叹道,“夫人没有开口,嬷嬷也不敢多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