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,他从前总是冷声冷气地说话,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才对她轻声细语。
他依旧还是一个冷面的人。
后来只对她才温柔,再后来,便对几个孩子也温柔。
姜姒兀自惊醒,见他气色很好,温黄微曳的烛光下正微笑看她,姜姒放下心来,轻声问道,“你好些了吗?”
伯嬴微微点头,“我好了很多。”
姜姒正要去端温水给他,却听他道,“阿姒,劳你去取我大婚的吉服。”
她一怔,问道,“怎么想起吉服来了?”
他坚持说道,“去吧!”
姜姒温婉点头,“等我片刻,这就取来。”
吉服就在这座大殿的衣柜里,姜姒心里隐隐不安,取来吉服便赶忙回到正殿,见伯嬴已经站了起来,她忙去扶他,“医官说了,你要好好歇着,怎么起来了?”
伯嬴笑道,“阿姒,再劳你为我穿上吉服罢。”
姜姒便知他已是回光返照,鼻尖一酸,眸中乍然迸出泪光,却又极力忍住。怕他撑不了太久,不敢耽搁,赶紧动手为他穿起了吉服。
昭武二年正旦大婚的吉服,如今已是衣带渐宽。
她一重衣袍一重衣袍地为他穿戴,那正红色的喜袍在烛光下刺得她双目生痛。他的身子微微轻颤,这般立着必是十分吃力。
他的眼泪夺眶而出,垂到她白皙的腕上,她正为他整理吉服的柔荑蓦地一顿,听他低声轻叹,“姑娘,伯嬴再也护不了你了......”
姜姒悲怆不已,一颗心如坠深潭,郁郁喘不过气来。她忍住眼泪缓缓抬头,撞进了伯嬴那双涣散的眸子里。
从前他的眼睛多好看呀。
他的眉峰很高,眉色是浓郁的黑,眼窝深邃,是平扇一样的双眼皮,睫毛很长,他的鼻梁十分坚挺。
而如今他形销骨立,大疫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。
姜姒偎在他的怀里,轻声叫道,“伯嬴......”
那人泪如雨下,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姜姒。
他身上没有力气,便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姜姒身上。
曾做过征西将军的人,如今却并没有什么分量。
姜姒蓦地痛哭出声,“伯嬴,求你,求你不要走......”
伯嬴再撑不住,整个人滑到了地上去,姜姒哽咽不能语,搀扶着他跪坐下来,凄声冲外命道,“召公子、翁主来!”(汉朝诸侯王及长公主的女儿一般称为翁主,在此指翁主伯婵、公子伯启。)
殿外侍奉的万嬷嬷忙应了,“是。”
紧接着便是她的脚步声匆匆离去。
伯嬴低声拦道,“阿姒,不要叫他们来......”
姜姒以额相抵,泣不成声。
他用力抬起手来为她拭泪,温声道,“阿姒,保重身子,不要为我哭。”
她握住伯嬴瑟瑟滚烫的手,哭得不能自抑,“伯嬴,我该怎么办,我一个人该怎么办......”
伯嬴怅然,“阿姒不哭......你还有婵儿和启儿......请你照看好他们......”
姜姒拼命忍住眼泪,她轻轻摩挲着伯嬴的脸颊,心中酸涩难耐,“你是他们的父亲,你该与我一同照看他们呀!”
他身上烫得吓人,他大口地喘着气,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气息,听见两个孩子在殿外哭着喊,“父亲!父亲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