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姒的左臂尚搭着他那件绯色衣袍,他亲自给她裹在身上,三重袍子仔细穿好。
他惯是由人侍奉的,没想到竟给她穿起了袍子。
他的衣袍又长又宽大,她身量娇小,那绯色的袍角便堆在地上,堆成一小堆,像一大朵妖冶的辛夷花。
那人温和地打量着她,“你是第一次穿我的袍子罢?”
姜姒没有答话,她只穿过伯嬴的袍子,伯嬴的袍子令她踏实心安。若不是自己的衣袍被撕扯坏了,她断然不会去穿许之洐的袍子。
后殿没有生炉子,这隆冬的天气迫得人止不住地发寒。但穿了这三重衣袍,到底暖和许多。
持着匕首的右手,也不再战战抖瑟。
她垂眉掩住眸中的清冷,不去看他,只是道,“你也换一件吧,当心着凉。”
那人暗自叹息一声,也依言取来一件长袍握在手心,犹豫片刻方道,“阿姒,最后一次为我更衣吧。”
永宁三年九月大婚,她与他独处时总是十分拘谨,他便要她宽衣。
那时他是燕王,常穿一身玄黑云纹长袍。他张开双臂的时候,会垂下长长的袍袖,那正红色的玉带子束得他腰身纤细,其上悬着的赤绶四彩及环佩流苏轻轻晃荡。
那时他能坦然命道,“阿姒,宽衣。”
如今他犹豫了,只是温声请求,“阿姒,最后一次为我更衣罢。”
但姜姒没有应下,甚至淡淡不理,“你不配。”
他眼里兀自迸出泪光,“再叫我一声‘殿下’罢,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。”
但姜姒没有应下,她缓缓抬头,撞进了那双漆黑如墨却又张皇破碎的眸子里。她启唇一笑,那一贯娇软的声音里却毫无半分情愫,“姜姒的殿下早就死了。”
她的殿下早就死了,死在了西伐大营之中。
后来再没有什么殿下了。
她原也不该进未央宫,不该在朱雀殿委曲求全地活着。
要死,便该痛快的死。
要活,便也该痛痛快快地活。
就为了一句“你死,裴昭时死”,她又委屈求全了那么久。
可是人这一辈子这么短,为何总要为别人去活呀?
她该为自己活一次。
过去的姜姒不懂,如今却再明白不过。
如今许之洐不过是个阶下囚,她不必凡事都依着他,不仅不必凡事都依着他,她偏偏什么都不依他。
姜姒便道,“许之洐,你该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。”
做一辈子的孤家寡人,这一辈子都该孤独地活着。
他不会爱人,也根本不配得到爱。
话音甫落,她转身便走。
那人却突然自背后抱住她,哽咽不能言语,只听得他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呜咽之音,好一会儿才道,“阿姒,你应了我,我便放你走了。”
姜姒听了太多许之洐的承诺。
他一次次承诺,一次次食言。
他偏执、多疑,自己的话总是自己亲自推翻。他是上位者,他说什么自然便是什么,他守信是对,食言亦是对。
上位者从来都对,错的永远都是下位者。
他的双臂紧紧箍着她,生怕她就此离开,从此出宫嫁伯嬴,再也看不见她。
他又咳了起来,姜姒看不见他的脸,只听得咳声厉害,乍然间肩头滚热,似是什么东西霍地一大片咯上了这绯色的衣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