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夜北风猎猎,残灯明灭。姜姒昏然欲睡,却又伏枕辗转。
九曲回肠里全都是悒郁愁绪,却又无人可说,只能闷在心里,似车轮一般回环转动。
她的颈间依然戴着伯嬴送她的佛牌。那佛牌是他求来的,并不值钱。如今整个庆朝内库的珠宝玉饰都可任她挑选使用,但她最宝贝的却是这块并不值钱的佛牌。
在最令人发指的每一个黑夜,是伯嬴与佛牌陪她走过来的。
如今佛牌仍在,伯嬴却因为许之洐走了。
一夜无眠,好不容易挨到次日天亮,整个人也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。
宋瑶与楚玉侍奉了梳洗,见她面容憔悴,眸中布着血丝。原是要好生为她妆扮,她却也没什么心思。随意抹了一点脂粉盖住眸下那因一夜不眠的乌青,一只木簪子挽了一头乌发便也罢了。
宋瑶迟疑道,“今日贺先生还要来教习奏乐,长公主还是簪上金钿花吧!”
姜姒倦倦的没有说话,宋瑶便也放下了。
过了一会儿侍婢端来早膳,她也没有吃几口。
她不知道伯嬴什么时候回来,也许回了家很快就能回来,也许过几日修缮好了宅子也就能回来,她想他总会回来的。
上一回他因母亲生病出了宫,翌日一大早便回来了。
从前他担忧她一个人在宫里,如今她恢复了公主之尊,在宫里再不会有什么危险,他便也不再叮嘱她一句。
“夜里留着灯,不要怕。”
但凡他能似从前一般说上这样一句,她也不会寝不安席,食也不知味。
她什么都没心思去做,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击打起了编钟来。她并没有刻意要去弹奏什么曲子,只是信手敲着,敲得编钟“砰”、“咚”响着,毫无节奏章法。
约莫巳时,听得廊下响起了说话声,殿外侍奉的宫人婢子轻声道,“贺先生。”
不久,殿门推开,有人迈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走近,在她身旁跪坐下来,语声温润,“公主在想什么?”
姜姒不经意间抬眸,“贺先生来了。”
“叫‘先生’。”
他的眼底掠过浅浅笑意,但姜姒并不曾留意,很快垂下眼睫,木讷讷依言叫道,“先生。”
她不主动开口,贺慕云便也不追问。只是连同她葱白的手与钟锤一并握住,开始击打起编钟来。
鼓钟钦钦,所奏依旧是《关雎》之音。
她的心思原不在此处,愣怔怔得由着贺慕云牵引着她叩钟调磬,奏起那钟鼓铿锵之音来。
她思绪如麻,满心都是伯嬴那紧锁的眉头和泛红的眼眶。伯嬴从未主动离开过她,便是要离开,也必是全部安排妥当,该叮嘱的叮嘱了,该安置的安置了。
他是第一次因为生气离开她。
她在想别的事,便也没有听清贺慕云在说什么。他大概在讲礼乐制度与编钟的乐理音律,他的声音温润如玉,偶尔几个词灌进耳中,说什么“钟鸣鼎食,钟必成编,鼎必成列”,说什么“金石之乐,钟磬合鸣”,还讲到什么“宫商角徵羽”。
忽听贺慕云提声道,“公主要专心。”
随即稍微用力捏紧了她的手。
姜姒忙拉回思绪,“先生说什么?”
贺慕云不再击奏,反倒是侧过脸来仔细盯着她,“公主有心事,倒不妨与我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