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再亏欠他。
从前她没有想过,有朝一日她也要卷进兵变之中,亲自去推翻他一手创立的帝国。
他是弑杀她双亲的仇敌,也是她孩子的生父。
这与他缠夹不清的一生,终将是要过去了。
许之洐此生,最忌讳的便是不忠、不清白,她当真是占全了。她没有一句解释,也没有一句乞求,她才不会去乞求许之洐饶她一命。
他从最开始便告诉了她,要她“无远弗届,都不得其死”。
他确实做到了,她在他手中,的确生不如死。
他从来不会信她的辩解,在他眼里,她是从许鹤仪身边出来的,她是细作,是女昌女支,因而他从来不会信她。
他从来没有信过她。
但如今。
他信了。
他卧在榻上,开口拦住了他的母亲顾太后,他说,“不会是阿姒,她不会。”
姜姒垂眸立在那里,心中酸涩难耐,生生逼出了泪来。
她不曾背弃他的时候,他从来不信,因而步步走来,步步是错。
如今她真的背弃了他,这么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,他却肯信她了。
顾太后十分不解,“她未来甘泉宫的时候,你好好的。怎么她一回来,才四五日,你的身子便坏成了这般。”
许之洐轻叹一声,依然道,“不会是阿姒。”
见他面色不好,顾太后跪坐榻旁泪意婆娑,慈蔼地抚摸着他的额头,语重心长叹道,“阿洐,母亲知道自己从前做得很不好,母亲已是十分懊悔。这些年过去,母亲只有你了。”
说着话,顾太后潸然泪下,“你是天子,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,母亲不再阻拦。只求你快些好起来,也不要再与母亲置气。母亲年纪大了,什么权势、争斗也都看开了,只想与自己的孩子过几天安生日子。”
昭君嬷嬷心酸莫名,弯腰递给顾太后一张丝帕,含泪劝道,“陛下会好起来的,娘娘不要伤心了,您也要保重着身子才是。”
顾太后哽咽不能言,她握紧了许之洐的手,“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,我亏欠了他二十多年,如今又怎会不伤心!”
许之洐眼尾泛红,他微笑着看着他的母亲,开口时竟也是忍不住的哽咽,“母亲。”
顾太后泪如雨下,“阿洐啊,母亲错了!母亲不该扔下你那么多年!阿洐啊!”
他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,他亦是握住顾太后的手,“母亲,我幼时当真那么惹人厌烦吗?”
顾太后摇头,“你小时候聪慧懂事,从不给母亲添麻烦......是母亲糊涂,母亲只知道争宠夺爱,是先帝不喜欢母亲,因而才迁怒于你。林氏(许鹤仪之母,明德皇后)便请了相士来,说你天生反骨,你父亲才越发厌弃你......到底是母亲错了,阿洐啊,你好好的,往后的路那么长,母亲陪着你走下去......”
许之洐长叹一声,静默了好一会儿,才道,“我小时候无人陪伴,便一个人在院子里捏泥巴,我喜欢捏泥人,便捏出许多,让它们陪我。可它们没有表情,也不会说话,我便一个个把它们摔烂摔碎......”
顾太后痛哭出声,好一会儿不能言语,只哆嗦着嘴唇道,“阿洐啊......是母亲对不起你.......”
他阖上眸子,即便喝了清毒药汤,那五脏肺腑的烧灼之感依旧令他眉头紧皱。
但这母子之间难得的温情使他仍旧说了下去,说出了这藏在他心里二十多年的话,“我那时便想,若有一日,我长大了,我要身边有很多人。若有一日,我也有了孩子,我要好好待他们。”
顾太后痛哭出声,“阿洐啊,我可怜的孩子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