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一会儿又听她道,“这样的话,我再也不会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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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间厢房不大,但姜姒看着伯嬴的时候,不觉得小,也不觉得破败。她望着伯嬴的时候,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天地。
建始十一年,她十六岁。那时她便想,待许之洐倦了、烦了、腻了,便能放了她、弃了她。
到那时,她便能做个寻常人。寻一处山间柴门小院,看绮罗山岳,种花煮茶,饮春醉盏。闻燕语莺歌,摇小扇团圆,做满船清梦,青峦烟火里过完这一生。
那山野之中定是无边无尽的艾草,生得蓬勃有力。
那时她想,不需什么人,她要一个人清净自在。
而今她想,那山间柴门小院里,应有伯嬴,她已经不能没有伯嬴了。
伯嬴从来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好,他只觉得自己是有罪的,因而只为她活。
她再没有做过浆洗的活,她就在这间厢房里将养着身子。
郑淑妧的药方极管用,她按药方服用,那困扰她长达四年之久的寒湿邪症的的确确地治愈了。
每一个黑沉沉的深夜,都有温黄的烛光彻夜不息。
每一个越发寒冷的深夜,也都有伯嬴温热的怀抱。她就像曾经偎在崔瑾瑜怀中一样,偎在伯嬴怀里。
她把这间厢房当成了山间的柴门小院。
她想呀,若真有那么一日,她定要在小小的院落之中种上一株山桃花,春日夭灼,逢夏结果。还会种上一点田,晨理荒秽,带月方归。
伯嬴会去打猎,他很会抓兔子。也许他还能去河里捕一些鱼,腌制或晒干,便是隆冬也有鱼肉可吃。
不对,伯嬴是不会抓鱼的。
他有一身好武功,能在山间打猎,但他不会下水抓鱼。永宁元年夏,她们与裴成君同去蓟州北郊。因伯嬴不会抓鱼,白芙也不会打猎,她便不给他们饭吃,还要他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跑回了王宫。
姜姒想着,便笑了起来。
那时,伯嬴真的是她的马夫,他总与白芙吵嘴。
他那么脸冷话少的人,笨嘴拙舌的人,与白芙吵起来却丝毫不输。
她如今身子养得不错,她便做许多力所能及的活计,她珍惜伯嬴的庇护。
天气暖的时候,他会烧开热水,就在院中帮她清洗那长长的头发,洗过了便拿帕子为她一寸寸擦干。
他从前杀人盈野,又没有照顾过旁人,却能把姜姒护得极好。
白露秋霜之后,天渐渐凉了下来。有一回她的鞋袜湿了,在榻上躲着取暖。
他竟寻来甘薯,洗净后置在炉子上烤着。
姜姒不由奇道,“你在哪里找的甘薯?”
伯嬴便温声道,“禁卫营的弟兄给的。”
也是,即便他如今到了永巷,禁卫营的人依然与他暗中来往。
番薯很快烤出香味来,伯嬴给她拿来软席放在炉子一旁,笑着递给她,“过来吃罢。”
他望着她的时候,舒眉软眼,再没有一点儿冷面罗刹似的影子。
姜姒赤脚朝伯嬴走去。
他却将着了鞋履的脚伸了过来,“地上凉,姑娘踩着。”
姜姒心口一热,她向来被人践踏,鲜少有人如此待她。她伸出脚来,一双白皙小足踩在伯嬴玄色的鞋履上。
黑白分明。
甘薯烤熟了,烤得通红流油,热气腾腾。
她掰了一半给伯嬴。
伯嬴道,“我不吃甜。”
她坚持给他,“你尝一口。”
厢房外刮起了风,吹得木窗呼呼作响。天色渐暗,又淅沥淅沥下起了秋雨。此时炉子烧着,而姜姒与伯嬴围坐炉边,静静吃着甜甜的烤甘薯。
他们也不需要说什么,她的心事他都懂,她的想法他也都尊重。
他护她、宠她。
她问,“甜不甜?”
他答道,“甜。”
火光映得脸红红的,姜姒想,有伯嬴作伴,再苦的日子都会觉得很甜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