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不肯认错,他便亲自来永巷见她。她依然不肯认错,他心里的气无处可撒,便下诏褫夺了她的夫人封号,就连这也不过是逼她赶紧认错罢了。
姜姒到死也都只能是他的人,岂能由旁人惦记?
何况是伯嬴。
即便是伯嬴,与他一起长大,与他比亲手足还要亲的人。
自她去了永巷,他成夜得睡不着,便想趁天色未明来看她,却撞见伯嬴穿着内官的衣裳从永巷门出来。
许之洐冷肃的眼眸朝伯嬴身上掠来,开口时亦是凉薄无情,“伯嬴,你与朕是一样的人。”
伯嬴凝神望去,许之洐墨色的眸子此时蕴藏着锋利寒意,他继续道,“朕正是因为了解你,才一直留着你。”
伯嬴不知道许之洐的意思,他与许之洐怎么会是一样的人。
许之洐甚至断定,“你不会待她好。”
伯嬴道,“末将不明白陛下的意思。”
许之洐轻笑一声,他的语气疏离淡薄,“你可敢与朕试一试?”
伯嬴眉头轻蹙,默了好一会儿,才问道,“陛下要如何试?”
“伯嬴,你猜,她若知道你与朕是一样的人,她还会跟着你么?”
他没有说要如何去试,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,转过身走了。
伯嬴起了身,望着许之洐逐渐远去的背影。
他是天子,有至高无上的权力,但伯嬴此时却觉得他十分可怜。
永宁二年春,也有这么一次。
那时候许之洐从长乐殿出来,在那雕梁绣柱的廊下迎风立了片刻,平缓问起了他,“伯嬴,你恨我吗?”
他低头回道,“末将不敢。”
那时的许之洐孤身而立,长戟高门,玉阶彤庭,便愈发显出人的渺小来。
好一会儿才听他叹,“大概我确实该死。”
伯嬴心里震动,便问他,“殿下为何这么说?”
他笑着轻叹一声,“我已然是个孤家寡人了。”
伯嬴便告诉他,“殿下怎会是孤家寡人,殿下有良侧妃、苏侧妃,如今也有了怀信公子。”
那时的许之洐低下头来,“但我最在意的人,却一个也不在身边了。”
伯嬴静默半晌,才道,“表小姐和小公子也还在。”
许之洐努力扯出一抹笑,可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。他抬步徐徐下了台基,那苍凉寂寥的身影,一步一步地,慢慢消失在长乐殿。
在那个时候,他分明已经体会过一次,姜姒就在身边,却又不在身边的滋味。
如今,他大概又一次体会到了。
纵然是帝王,伯嬴也觉得他可怜。
他正要举步离去,忽听永巷门内传来疯疯癫癫的声音,“不是我杀的!不是我杀的!走开!走开!不要找我!”
随即是一片嘈杂声,“抓住她!别让她跑出去了!”
“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?”
“捂住嘴!什么杀人不杀人的!”
“不是我杀的!走开!啊!我就推了一下!”
很快这疯癫颠的声音便消失了,连一点“呜呜”之音也再听不见了。
这便是永巷的残酷之处,死一个人,疯一个人,死了谁,疯了谁,永巷外的人永远不会知道。
这里自成一片江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