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人,他每日都要在这偌大的未央宫中行走,他有腿疾,走起来应是有些不便。
过去都是她亲手给伯嬴纳制鞋垫,他垫上鞋垫之后,走起来四平八稳,便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跛来。
她知道伯嬴的脚有多大,鞋垫应该纳得多厚多薄,哪一处应该再填一些布料,哪种布料又吸汗又耐磨,没有人比她更知道。
她与伯嬴相依为命数年,她应该知道这些。
她如今与许之洐相安无事,倒也似多年旧友一般,能陪他一起坐坐,陪他说说话。帝王这个位子,高处不胜寒,终究是孤独的。
她愿意去陪伴他,使他不那么孤独。
许之洐命人在高台上挂满了花灯,到了夜里,这高台之上花灯如昼迷人眼,而纵目望去,远处的骊山在满天星子之下映出高高的、黑压压的影子来。
良辰美景,月夜春好。
许之洐轻轻牵起她的手,姜姒下意识地要缩回手去。
他说,“听从你的心,朕不会再逼你。”
她与许之洐之间是有过爱的。
他爱她的时间不长,待她好的时间也不长,大多时候是强取豪夺。
姜姒爱上他,本不是易事。
她指尖微动,到底是没有抽回手去。
高台之下渐渐聚了不少宫婢,她们放下手中的活计,欢喜地望着这夺目的花灯,啧啧称叹。
宣德元年的除夕、元宵及天子生辰都没有正经去办,自永宁一朝血洗宫门草草结束,宣德一朝改元换代,这未央宫丧事不少,喜事却许久不曾有过。
而高台之上,那一双风华绝代的璧人,不知有没有令这些正值妙龄的宫娥有片刻的神往。
夜渐深,姜姒在灯火阑珊中看见有人隐在暗处,看不清面容,只是有半边银甲在渐弱的灯火下映着黯淡的光泽。
朱雀殿无人叨扰的时候,她便给伯嬴纳制鞋垫,她缝制了好几双,拿缎子仔细裹了,打算下一回伯嬴来送信的时候,便拿这几双垫子来感谢他。
刚巧被伏良人撞见。
那时伏良人将将禁足解除,去甘泉宫磕头谢了恩,便来了。
伏良人笑道,“妹妹拿的什么好东西?”
姜姒放下包裹,前去拉她来软席上坐下,“伏姐姐,你总算出来了。”
伏良人打开缎子,拿出鞋垫看了好一会儿,才道,“是给伯嬴做的?”
姜姒点头,“早便想做了,他如今总在宫内巡守,每日要走上许多路,从前的大概都磨坏了。”
伏良人犹豫片刻,“我有句话,实在不该讲。”
姜姒莞尔,“伏姐姐有什么话,直说便是。”
伏良人放下鞋垫,眉眼之间染上几分愁色,慢吞吞地把包裹系好了,斟酌再三,“伯嬴毕竟不再是你近身护卫,这种事,交给崔瑾瑜做便是。”
姜姒一怔,“向来是我给他做的。”
伏良人低声道,“这宫里成日明枪暗箭,叫人防不胜防。我只怕过于亲厚,反倒害了你们。”
是了,这宫里一个行差错步,便能叫人万劫不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