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瑾瑜忙垂头低声道,“是奴婢多嘴了。”
姜姒怃然,一时心中郁郁,案上摆着她素来爱吃的小牛腩肉汤,配以嫩脆的笋尖与蒲心,味道十分肥美,但此时一口也吃不下去了。
崔瑾瑜不敢再多说什么,垂头退了下去。
姜姒放下银著,推开鎏金花木棂格窗向外看去,竟见宣室殿侍奉的掌事姑姑李玉瑢携几个宫娥来了,听得在廊下与崔瑾瑜言笑,“陛下请贵人前去甘泉宫一趟。”
崔瑾瑜笑道,“玉瑢姑姑,可要做什么准备?”
李玉瑢笑道,“不必准备,贵人到了甘泉宫自有汤泉沐浴,也有备好的新袍子。”
崔瑾瑜忙道,“玉瑢姑姑稍后,奴婢这便去与贵人说。”
姜姒心里咯噔一声,许之洐竟是要她前去侍寝。
他怎能让自己侍寝。
如今这具残败的身子,他说过没什么稀罕的,她便也只当他不会再碰自己。
只因他大发慈悲,将顾念念留给她亲手处置,她便应感恩戴德么?
姜姒心绪不宁,此时崔瑾瑜已进殿禀了,她一时没有什么主意躲过去,只得随李玉瑢前往甘泉宫去。
到了甘泉宫,没有见到许之洐,而李玉瑢先引她去了汤泉沐浴。汤泉蒸气腾腾,泡在其中十分舒服,但姜姒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召幸,不由地发起抖来。
她想到过去。
想到燕王宫。
想到在建章宫,她不着寸缕地被他困在卧榻之上整整八个时辰,次日平明时分将她扔进浴桶之中,命她“自己过来侍奉”。
想到在西伐的中军大帐,他亦是单手抓起她的腰间绑带便将她丢进浴桶之中,命她“把你这肮脏的身子清洗干净,别脏了本王的卧榻”。
思绪繁杂得让她颅内几乎炸开,霍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,姜姒陡然回过神来,身子一僵,险些叫出声来。
水气氤氲之中,见她身子瑟瑟,那人问道,“你冷么?”
他身上的杜衡香灌进鼻腔之中,竟有些呛人。姜姒从前不觉得杜衡呛人,如今一旦有了这样的感觉,便觉得全身乍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为躲开他的手,姜姒缓缓往汤泉下滑去。
他的掌心顺着脖颈向上托住了她的下颌,“当心呛进水去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不低,不冷不热,姜姒没有回头,便也不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。
他大概在他母亲那里受了气,大概听了他母亲的话,觉得她杀死顾念念是十恶不赦的大罪,大概也如他的母亲一样,认定了自己是歹毒蛇蝎。
姜姒暗自吞咽口水,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尚且还碰在她的颈间,此时感受到她的吞咽,不由问道,“你在怕?”
她满脑中都回响着许之洐的话,“你该庆幸如今我还贪恋你的身子,若有一日,连你的身子我都觉得恶心,那你便该去死了。”
她因为不敢忘记曾经的苦难,因而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。她是个记仇的人,因而旁人说过的话,她一个字都不敢忘。旁人做下的事,她也一件都不敢忘。
但许之洐掌控着她与裴昭时的生死,她不敢去惹怒许之洐。
因而,极力地克制住心里的畏怯,努力地赔笑去迎合他,“我只是有些冷。”
她畏冷,他是知道的,因而不曾起疑。
他扣在她下颌上的手经由脸颊摩挲到她包扎起来的额头,温柔问道,“还疼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