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恍然垂下了剑,山洞里人有八九个,却仿佛只余他一人,在这世间茕茕孑立,形单影只。
无人懂他。
也无人爱他。
长安早已沦陷,虽日月山河仍在,但山河已不是他的旧日山河。
他二十七年来没有一日得到过父亲的爱,他在父亲心里是乱臣贼子。
他的母亲爱过他十几日,十几日后也薨了。
他最爱的姜姒惧他、恨他、杀他。
他有三个孩子,一个叫许怀信,一个叫许秉德。一个不到三岁,一个还在襁褓。他不知道他们的生死,若死了,便早些解脱,若活着,也必是身陷囹圄。
他原本还有一个孩子,那个孩子姓裴,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父亲。
那并不算他的孩子,他一日也没有教养过他。
她腹中的孩子也许还活着吧,但并不是他自己的。她与他不过区区几次,但与伯赢日夜相处,那个孩子是伯赢的。
她没有拆穿他,不过是想要他的庇护罢了。
他骗了自己四年,的确不该再骗下去了。
陪伴十五年的伯嬴背弃了他,国破时横剑拦他,后来亦与他割袍断义。
他也有几个亲兄弟,一个与他相争多年,一个如今生死不明。
他的将军还在,他的将军没有背弃他,他们如今仍然生死追随一个败国之君。
但他的将军如今也来逼迫他。
他的将军说他错了,他错了,他这一生都是错。
他沦为阶下囚,落下一身的病。
他额上的“囚”字是天大的耻辱,他的左手形同虚设,他如同废人,他不明白这些以一当十的将军为何甘心对他俯首称臣。
他无父无母没有妻儿。
他是孤家寡人。
他受伤的手微微发着抖,持剑的手亦微微发着抖。
他拄着长剑仰天大笑,他眼角的泪滚烫,倏地一下滑到脸颊上,又顷刻冰凉。
他大笑着,失魂落魄,他想,许之洐是罪该万死的人。
他活下去是为了什么,他不知道活下去究竟是为了什么。
过去他为了皇权而活,为了姜姒而活。
但如今他为了什么而活?
他不知道啊。
江山于他有何用啊。
他不知道。
他羡慕起许鹤仪来,那凉薄寡情的人才是天生的帝王。
他不该起事西伐,他该安心留在燕国。若他安心留在燕国,便不会有后来的事罢。
做帝王有什么好?
不好。
没有一点儿好。
这悲哀的一生,都是因果,全是报应。
姜姒不爱他,他从前不肯承认,如今也不得不承认。他是个病态的人,她在他手中吃尽了苦头。她说过她没有爱过他,那与他的每一次也必是十分恶心。
她说她爱过许鹤仪,爱过裴成君,她说她爱着伯嬴,但独独不会爱他。
他这样的人,实在不配得到旁人的爱。
他也为伏良人和沈襄浓不值。
她们真是眼瞎心盲,竟要跟着他这样恶心的人,没得到过他的爱惜,年纪轻轻的也都死了。
他笑,笑自己丑陋恶心。他笑,笑他人顽冥愚昧。
他想起他这二十七年,当真糟糕透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