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嬴凝眉不言。
那人又叹,“你我已是十五年的情分了,竟因为一个姜姒反目成仇,不值。”
伯嬴淡淡笑道,“故而伯赢与公子,永远不会是一样的人。”
许之洐默默点头,咳了数声,“那便是我看错了。”
他只当伯嬴与自己一样,但伯嬴总说自己与他不一样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一不一样的,也没有什么要紧了。姜姒爱的,偏偏是这个与他不一样的伯嬴。
他自诩谋略过人,但也看错了许多人。原以为都能留在身边的,一个也不曾留住。
“罢了,伯嬴。”
他说,“十五年了,为我斟一杯酒罢。”
董莺儿扶住他,含泪劝道,“公子不能饮酒了,您这身子已经糟透了。”
他的身子如今十分单薄,她扶住他的时候能触到他的肋骨。他原本的衣袍如今穿着,显得格外宽大。曾经有多么尊贵遥远,如今便有多么令人心生怜惜。
他轻叹一声,笑道,“莺儿,若是良人还在,她也会许我饮一杯酒。”
他眸中迸泪,但他极力忍着。
如今再说到良人,仿佛已经过去许多年了。曾经他身边活生生的人,他一个也不曾珍惜,花一样的人,全都在这暗沉沉的未央宫里香消玉殒,再也找不到半点活过的踪迹。
董莺儿泪如雨下,若是她的伏娘娘还在,她不会愿意看见她爱了多年的君王变成如今的模样。她想,她的伏娘娘已经解脱了,再不必看见他如今的模样。
董莺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,她只是做了像伏良人会做的事一样,不再去劝他,只是去搀扶着他。
就像永宁三年,伏家举倾家之力去襄助谋事的燕王一样。
伯嬴斟了酒来,双手端给了他,“公子不必忧心,晋阳虽狭小,不能与燕国同日而语,但总算是一方公侯,也可活得自在。”
许之洐微笑点头,“是呀,总比在长安为囚要好。”
伯嬴垂眉叹息不言。
那人接过觞来,缓缓饮了下去,“怀信和秉德还活着吗?”
伯嬴正色道,“活着,他们亦能与公子一同前往晋阳。”
那人面色一凝,旋即笑道,“当真是好。”
饮了酒,再没有什么话,伯嬴便也收起剑来拜别了。
殿门“吱呀”一声推开,复又“吱呀”一声关上,将那一主一仆关进了这牢笼一般的甘泉宫里,“吧嗒”一声上了锁。
虎贲军铁甲冰寒,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。伯嬴想到方才许之洐的话,顾家兵变那回,顾大司马的人亦是将甘泉宫把守得密不通风,那时伯嬴带兵是来救驾。
他一个人立在廊下,昭武元年的风雪呼啸着卷面扑来,他的心中抑郁难解,却又空空荡荡。但无论如何,这一切就要结束了。
就要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