便见那人眼角滑下泪来,他想起过去的一幕幕,想起将她拴在马后拖行,想起将她一下一下地钉进棺椁里,想起将她每日囚在粮车里,每夜缚在中军大帐泄愤,想起将她吊在笼子里,想起抽在她身上的一鞭子又一鞭子......
他不敢再想下去,过去的一幕幕都在提醒他的卑劣、丑恶、粗陋。
难怪从来无人爱他。
就连姜姒,原以为她是爱过他的,若是后来没有,至少在陇西是爱过他的罢。
但没有。
她说从未爱过他。
他这半生过去,终究是什么都没有了。
他状若无意地用那只不曾受伤的手擦去了眼泪,微笑说道,“是,我是最该死的人,不该被爱。”
姜姒宛然,“你若早些知道,便也不必到这一步。”
那人笑道,“公主若说完了,便命人送我回去罢。”
他第一次叫她公主。
不是阿姒,也不是姜姒。
姜姒笑道,“昨日还说舍不得,今日孤便将你接来,才说了几句话,怎么就不愿与孤待在一处了,你口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?”
那人平和道,“这句便是真。”
“这可不行。”姜姒盈盈笑着,“孤让你在何处,你就要在何处。”
他低声道,“公主不怕我这一身血气,污了平阳宫。”
“不怕。”
姜姒清脆脆答道。
那人仍旧阖目不言,姜姒也不再说话,她起了身,拖着曳地的长袍绕过素屏,回了窗边软榻。
推开窗,廊下悬着的宫灯映得雪也红红的,芷阳宫的管乐之声越发清晰入耳。而此时夜色茫茫,连续多日的大雪过去,竟有不少星子,明亮亮得悬于天际。
见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,万嬷嬷暗自叹气,取来大氅给她披在身上,又拨弄了几下青鼎炉子,往里面添足了兽金炭。
素屏后亦没有任何动静,那人静得如同死去一般。
只有偶尔抑制不住的咳嗽声,提醒着殿内诸人——他还活着。
万嬷嬷恭恭敬敬守在一旁,素屏之后那人每一咳嗽,她的心便吊起来一次。但姜姒不发话,她如今万不敢主动提起关于许二公子的事。
“嬷嬷的心乱了。”姜姒怔然笑道。
万嬷嬷忙垂着头,“公主,夜里风大。”
姜姒起了身,抖开堆在一起的袍袖,“嬷嬷去伺候汤药罢。”
万嬷嬷放下心来,忙应了,又听姜姒吩咐道,“孤不愿闻那草药味,在孤回来之前,把这殿内的药味清理掉。”
万嬷嬷便问,“公主要出去?”
姜姒瞟了一眼素屏之后,笑道,“听说姐姐殿里养了不少面首,孤去看看,有没有长得顺眼的。”
万嬷嬷心里一凛,到底不敢再规劝。
话落姜姒便往殿门走去,宋瑶与楚玉忙跟上来,又提了宫灯在前面照明。身后依旧跟着六个宫人,浩浩荡荡地往芷阳宫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