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。
殿内的炉子依旧烧得很旺,典雅厚重的直棂窗上映出外头积雪的白来。
即便已经辰时了,他依然腻在姜姒身旁不肯起身。
姜姒眸底泛着凉意,唇边却带着温婉的笑,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许之洐。
他闭目低叹,“阿姒,我怎么能没有你。”
他在她面前不再称“朕”,他称的是“我”。
姜姒相信许之洐心里是有她的,他一贯下手冷酷残暴,若他心里没有她,她便也似苏采女、苏婵、周子春、青陶一样,早就尸骨无存了。
但那又如何呢?
她虽然活着,却比苏采女、苏婵、周子春、青陶更惨。
她们皆已痛快死去,而她却偏偏活着受罪。
她吃够了许之洐给她的苦头。
她记得前往巴郡途中,姜芙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,她说,“不是谁都能受他的好,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这数年过去,的确印证了这个道理。
不是谁都能受他的好,而他的好,她万万也不愿再受。
他的话她一句也不会再信。
他低声呢喃,“我一个人的时候,总是十分懊悔,不该打你、辱你。”
继而黯然神伤,“我只是恨,恨你总是爱上旁人,你爱许鹤仪,爱裴成君,爱伯嬴,独独不爱我。”
他的眼里渐渐迸出泪光,看起来十分脆弱,窝在她怀里悲咽道,“阿姒啊,为何我爱的人都不爱我。”
姜姒心里一酸,是啊,为何他爱的人都不爱他?
听伯嬴说,他幼时没有父亲母亲疼爱,因而他并不会爱人。但也有人死心塌地地爱他,也有人愿意等他多年。
就连那个少不更事的姜姒,不也曾爱过他吗?
姜姒轻轻抚着,目光所及,却并未落到他身上,只温声道,“阿姒爱着陛下,阿姒会陪着陛下。”
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“阿姒啊,如果你不回来,我该怎么办呀......”
姜姒垂眸看他,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?
他明明那么暴戾冷酷,却又能似个孩子一样,觉得自己十分抱屈。
姜姒唇边绽笑,“陛下是阿姒的主人,阿姒怎么会不回来。”
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,险些垂下泪去。
她原是庆朝的公主,五岁时被许家灭了国,父母族人皆被屠戮。她还那么小的年纪,便被养在仇家,视仇家为亲人。
她辗转于许鹤仪与许之洐兄弟二人之间,被人利用、欺骗、抛弃、责打、折辱。
她嫁过许鹤仪,也嫁过许之洐。
她是姜家孤女,却嫁进许家两次。
被许鹤仪召幸,也为许之洐生子。
被许鹤仪利用十几年,直到他仓皇逃离长安,还持剑抵在她颈间。
她在许之洐手里挣扎四年,亦是受尽了非人的磋磨。
为奴,为婢。
真是人生如朝露,去日苦多。
她回想起自己在许家的这十五年,堪堪垂下泪来。
她的父亲母亲若在天有灵,到底是会心疼她,还是会责怪她,她不知道。
她极力忍着眼泪,胸腔之内便似堵了满满的石头,堵得她酸心蚀骨,郁郁喘不过气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