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裴昭时的信，知道他又长高了，饭量也变大了，跟着先生有了许多进益。他的祖父祖母打心眼儿地疼他，而初娉姑母时常会带着她的一双儿女回家探望。

昭时在信中说，弟弟叫卫清风，妹妹叫卫明月，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长得一模一样，他喜欢极了。

姜姒知道清风明月这两个名字的深意——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，耳得之而为声，目遇之而成色，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，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

但愿他们如那江上清风，如那山间明月，做像他们的舅舅裴成君一样的人，清风自在，恣意洒脱。

他说他很想念母亲，可是他快记不清母亲的样子了。他说他在梦里见到母亲，但母亲的脸十分模糊，他总是哭着醒来。

但他也叫母亲不必担心，他会乖乖听祖父祖母的话，等长大了便来长安看望母亲。

她很欢喜，也很难过。她很想把昭时的信给许之洐看，让他也知道他在燕国的孩子有多么聪慧懂事。

但她按捺住那颗激动的心，终究没有告诉许之洐。

他以前没有给过裴昭时什么爱，便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。裴昭时便在裴家好好长大，远离长安的权力争斗，确实是一件好事。

但她想，有机会倒可以与伯嬴说一说。

伯嬴与她一样，陪着裴昭时在长乐殿度过了最难捱的日子。昭时也喜欢他，总叫“伯父”背着他满殿跑，还总让“伯父”教他耍剑。

昭时幼时没什么玩具，只有伯嬴给他用佩剑削出来的小小的桃木剑和和丑丑的拨浪鼓。

他是个知足的小孩儿，从不要求他的母亲做什么，她便越发觉得对不起这个可怜的孩子。

他看着姑父姑母照顾弟弟妹妹的时候，不知道有没有想起他自己的母亲，和自己的父亲。

姜姒躲在内殿偷偷哭了一场，待哭了个痛快，便决定去北宫见一见白芙。

北宫偏僻苦寒，白芙若是随她一同回了朱雀殿养好身子，她便去求许之洐给白芙一个名分。

白芙爱他多年，姜姒是知道的。

她自然会愿意离开北宫。

姜姒动身往北宫走去，崔瑾瑜在后面跟着。去北宫的路比永巷还远，但比禁卫营近多了，只需不到两盏茶的工夫罢。

自顾念念坠入井中薨了，许盈殁了，玉诀公主被送去了代国，这北宫更没什么人气了。年久失修的殿宇早就剥落了墙皮，褪净了颜色。

此时已是四月，院落里杂草疯长，越发显得破败荒芜。

姜姒再见到白芙的时候，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，那时她正静静地站在一处殿宇的廊下，眼神空洞，宛如一口干枯已久的井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她身上的袍子早就脏得不像样子了，发髻也枯黄杂乱，显然已经许久不曾打理过自己。

姜姒怔然望着她，再迈不开步子。

她记得白芙临去长安时与她告别的话。

她说，“我错的太多，殿下留不下我了。”

她说，“我是你的姐姐，我原本叫姜芙。”

她说，“姐姐有错，为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计划，把你推进了火坑。”

当时她走得十分急，没说太多话便匆匆告别了。姜姒并不知道白芙说的“不可能实现的计划”是什么，也不确定她“错了太多”的究竟是什么。

姜姒只知道张掖通敌的事是白芙干的，白芙与庆朝有私通。

白芙这个人呀，从前最是注意自己的仪表姿容。她容貌美艳，体态风流，往人群中一站，便让人挪不开眼睛。

而如今她孤零零地倚靠在廊柱上，满目苍凉，眸中一点神采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