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,还是建始十一年。
她的大公子娶了赵家长女长姝,为去帝君庙祈福,命姜姒侍奉左右。
那时赵长姝早便知长安城外有山匪,见山匪来劫,利落地将她推下马车。
那时姜姒沿着山路慌忙奔逃,也不知要跑到哪里。只听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有人疾驰而来,大喝一声“上马!”,单手将她拦腰提上马背,少时便将山匪远远地甩到后头。
从那时起,她便成了许之洐的掌中之物、笼中之雀。
过去怎样,不必再去想了。
许之洐,就在此刻,鱼死网破罢。
但他偏偏将她紧紧护在怀里,坠地的那一刻,只听得他的战甲与她的镣铐一同重重地撞击,溅起重重积雪来。
好似摔在了尸首之上。
因他紧护着她,她安然无恙。
没有死。
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。
当她意识到没有死,当她意识到正被他的双臂紧紧箍着,心里的不适立时袭来,将她吞没进去。
听那人说,“阿姒,跟我进宫。”
姜姒起不了身,但在他怀中,令她全身发抖,“奴是军女支,怕脏了殿下......”
许之洐心里刺痛,他摔得动弹不得,缓了好一会儿,才解下战袍裹住她,揉搓着她冻得僵硬通红的双足,“阿姒,是我错怪你了,阿姒......”
可他对她做过的事,只是一句“错怪”便过去了吗?
若不是伯嬴,那一夜,她便当真做了军女支,任千人骑压,受千夫所指。
他怎能还要自己跟他进宫?
他怎么能将这样的话轻而易举的说出口。
她的睫毛渐渐结了霜花,她不知道是雪扑在上面的缘故,还是眸中有泪的因由。
天儿太冷了。
姜姒不记得十六岁之前的每一个冬天,也是这样冷么?
不,有十年的时间,她都活在大公子的庇护之下。那每一个冬天都有厚厚的貂裘锦袍,都有永远发热的小手炉。
那时候,她大多时候不需要这些累赘的物件儿,她甚至喜欢拉着大公子玩雪。
那时候,她从大公子的眸中能看到他对自己的宠溺和怜惜。
那时候她不畏冷。
开始畏冷是从建始十一年八月初的永巷地牢开始的。
从那时起,她便种下了寒湿的病根。
至建始十一年隆冬的张掖,她已经不敢再去回想都曾在那个冬日经受过什么。
她心绪茫然,恍恍惚惚,“殿下若错怪了奴,便放奴走吧。”
许之洐动不得身,便也将姜姒囚在自己怀里。那地上的积雪方才被砸开,很快又被这漫天大雪覆住。
“阿姒,是我错了。”他眼尾泛红,声音也是支离破碎。
姜姒背对着他,渐渐放弃了挣扎。
她冻僵的身子逐渐温暖起来,但她的心依然冰凉一片。
这威严赫赫的西安/门,曾经进不去,如今又走不了。
这一辈子,怕再也走不了了。
“再也不可能了。”她喃喃低语。
她与许之洐,是再也不可能了。
但她再也说不出“许之洐,你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”这样的话。
也再说不出,“我愿意与你一起,踏平他的宫门,掀了他的朝堂”这样的话。
她试过与自己和解,也与他和解。她试过哄他、讨好他,她告诉过他“我爱你”,也想要陪他好好过一生。
可他没有信她。
从前不信,后来不信,以后也依旧不会信。
每一次开诚相见之后都是穷途末路。
她怕。
这样的日子暗压压不见光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