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,他杀了裴成君,便欠下裴家一条命。
可竟要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偿还吗?
姜姒缓缓起身,见他整个人支离破碎,目光苍凉失望,她疾走几步抱住他,“许之洐,我不恨你,你是我的夫君,我不恨你,不恨你。”
他恍惚问道,“你还想骗我到何时?”
姜姒踮起脚尖试图去抚摸他的脸,“许之洐,你难道还不明白吗?”
“明白什么?”
“你离不开我,我也离不开你,不要再别扭了,我们好好过下去。就让昭时留在裴家,为裴家二老养老送终罢!”
他骤然推开她,厉声喝道,“姜姒,凭什么!”
姜姒复又上前紧抱住他,她心里已是兵荒马乱。她想,抱紧他,他便不会再动怒,便不会再强行带走裴昭时,定然如此。
她慌里慌张地去哄他,试图去吻他,“我会再给你生,你想要几个,我便给你生几个,好不好?”
“好不好?”她含泪仰头问他。
“姜姒,你配吗?”他凉薄问道。
见许之洐目光微微动容,姜姒轻轻揉抚他急促喘动的胸口,轻声道,“我不是要报复你,我是怕昭时留在宫里,旁人容不下他。”
“你都看见了,有人要加害昭时,这宫里明枪暗箭,他在宫里你怎会放心呀!”
“姜姒,你忍心么?”许之洐垂眸望她,眼神空洞,茫然问道,“你忍心将他一个人留在燕国么?他才不到两岁,他明明有父亲母亲,却要被远远地抛在燕国么?待他长大了,再被旁人嘲笑是个无父无母的野孩子么?”
“你从五岁便没有父母陪伴,你不知晓这孤苦无依的滋味么?”
“殿下,阿姒何曾不知。”姜姒哭道,“我是昭时的母亲,我恨不得为他去死。可我不能,我不能那么自私,这是我们欠裴家的。”
她慢慢跪下来,“裴成君是君子,他从未碰过我。他是裴家独子,才十八岁便走了,没有留下一丝血脉。许之洐,只求你留下昭时,可怜可怜那两个老人,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罢!”
“求你了!”
“你说你不信因果,可这便是因果。姜姒这辈子为奴为婢,也要为裴家赎罪。”
裴成君死的时候,姜姒问他,“许之洐,你信因果吗?”
他说,“我不信。”
这世上哪有什么因果,不过是无能之辈聊以自慰的说辞罢了。
可若没有从前种下的因,如今又怎会品尝这钻心蚀骨的恶果?
芫华临死前说的话,他原本有几分疑虑。
可如今,他再没有疑虑。
许之洐心神具碎,万箭攒心之痛令他喘不过气来,再也隐忍不住,堪堪落下泪来。
他推开了她,“你我之间,不过如此。”
姜姒紧追上去,自背后抱住他,“许之洐,我爱你,求你了,我们好好的......”
可他想起芫华临死时的话。
再一次推开了她。
*
永宁三年十月十日,燕王后薨。
距离九月十日大婚,不过整一个月。
那大红的漆金宫灯与喜庆的红绸带被连夜扯下,连素白的绢布都没有换上,只是那梓木棺椁抬进了建章宫,又从建章宫抬了出去。
没有吊祭与大丧,没有上达天子,亦没有诏告天下,只是一具棺椁简简单单抬走了,连尸骨都没有人见过。
她消失得干干净净,仿佛从来不曾来过燕国。
苏采女迎风立在燕王宫高台之上,遥望着不断远去的送葬队伍,笑道,“竟然薨了。”
婢子道,“这宫墙之内的争斗不比战场差,死一个人,便如同死一只蚂蚁。”
苏采女轻笑一声,“芫华是有些本事的,到底是一步步毁了她。你记下,逢年过节的,多给芫华上上香。我该谢谢她,临了临了了,还要帮我一把。”
“是。”婢子点头道,“如今,该死的都死了,再也没有人与侧妃争抢了,也再不会有人挡住怀信公子的路了。”
秋风乍起,苏采女望着渐行渐远的棺椁出神,“阿蕙,你说,这蛇钻进人的身子里,该多可怕呀?”
那叫阿蕙的婢子浅笑道,“那只有芫容华才知道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