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抱着双肩,那冰凉的锁链紧贴在肌肤上,她已然冻僵了。西北风似刀子一般刀刀割在身上,也割在她的心里,“便是开了城门,将军以为光彩吗?”
伯嬴没有答话。
她僵直的身子扑通一下倒了下去,伯嬴却将她拽起按压在点将台上,她那只着了抱腹和衬裙的身子贴在冰凉刺骨的砖墙上,令她求死不能。
好冷。
伯嬴已抽出佩剑横在她的脖颈之上。三军再等不得了,马车里的人与弓箭已是蓄势待发,若许鹤仪再不开城门,他必将一剑封喉。
轰隆一声,西安/门城门大开。许鹤仪打马出来,身后跟着的是千军万马。
马车厚厚的车帘陡然掀翻,从里面探出一支长弓,那离弦之箭越过千乘万骑,冲策马奔来的许鹤仪直直穿去。
两军已经厮杀了起来。
马作的卢,弓如霹雳,鲜血迸飞,尸骨如山。
这天下人金戈铁马,又是在替谁争天下。
这将军下令起丘甲,谁又敢轻易论兴替。
白芙抱着狐白裘奔上了点将台。
她将狐白裘紧紧裹住姜姒,将她抱进怀里,“阿姒,你受苦了!”
姜姒冻得嘴唇发紫。她在永巷地牢时便受了寒湿邪毒,后来赵世奕庆功宴那夜,又在雪地里被折磨了半夜,如今在冰天雪地里衣不蔽体生生熬了快一个时辰。
她甚至想到了许之洐要她再生一个孩子,可这样一副破败的身子,只怕再也不可能了。
姜姒笑道,“那时雨大,姑娘也这样抱着我。”
“阿姒,我是你的姐姐,我的父亲与你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,姐姐先前做的事,实在是迫不得已,你不要再与我生分了!”
姜姒笑道,“是,不生分了。”
白芙便将她搀了起来,“已经打起来了,快随姐姐下去,我们回安定郡。”
姜姒笑笑,“是,回安定郡。”
白芙继续说,“今日你立了大功,回了安定郡我定会求殿下废了你的奴籍。阿姒,你放心便是。”
姜姒笑笑,“是,我放心。”
为了哄她高兴,白芙从怀中取出那把辛夷花玉梳子,递给她,“是我偷的,如今还给你,殿下我也不再与你争抢了。”
姜姒没有看,只是笑笑,“姑娘留着吧,我用不着了。”
白芙仍然塞进她手里,她的手冰凉入骨,“这是你的,你拿回去,我才不欠你的了。”
姜姒低下头,笑看着手里的玉梳。那时宫里守灵,他把这把玉梳子插进了她有些湿漉漉的发髻,细细密密的玉/珠子一串串垂在额际,他却讥讽她是女昌女支。
这么久了,他从没拿她当个寻常人看。
“好,不欠了。”
她笑着握紧了玉梳子,将手伸出了点将台。这把雕着辛夷的妃红白玉梳子映着天地周遭大雪盈尺的光,白莹莹地在这冰天雪窖之中令人寒心酸鼻。
那时,他问,“你为何怕我?”
细密的小珠子在她的额际微微轻晃,“因为你是主人。”
“你对我,便只有怕吗?”他这样问。
原本只有怕,后来有了爱。再后来,再后来便也只余了怕。
他那座宅子有一棵亭亭如盖的辛夷树,姜姒记得那时她赤着足打树下走过,红粉粉一片,踩在辛夷花上柔软又清清脆脆的。
后来在陇西,他说,“我送你的东西,你要收好。”
姜姒偎在他怀里,他的胸膛令她心安,“殿下送的东西,阿姒会当成宝贝。”
不,不会再当成宝贝。
姜姒张开手心,玉梳子便直直地坠了下去。
许之洐,你不配。
白芙倒吸一口凉气,“阿姒,你疯了吗?”赶紧提起袍子往点将台下跑去,这把玉梳子她偷偷藏了许久,无人时也簪到髻上细细把赏,这样矜贵的好物件儿,是要好好珍藏的。
姜姒拢紧了狐白裘,这件狐白裘呀,是他从龟兹商人手中买下的,也差点害死自己。她看着那玉梳子啪地一下坠到地上摔了个粉碎,那千金难买的妃红白玉顷刻之间碎成了渣滓,溅得满地都是。
碎了,碎了便好,碎了便再没了什么执念。
姜姒释然地笑了,她拢紧了狐白裘,纵身跳下了点将台。
那清瘦的身子,在长安十一月的风雪里,似是一张薄薄的纸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