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在这个盛世里,百家之间,各有大道根脚,甚至一些立世学说彼此大相径庭。百家谁都不服谁,各自较劲,纷纷互相抨击对方观点,更有甚者,为博世人眼球,提出了一些惊世骇俗的说法来,沽名钓誉...”
“就比如说,儒家讲究‘克己’,生我所欲也,义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兼得,舍身而取义者焉!...有别家就提出‘贵己’,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!...像那墨家,又提倡‘兼爱’,甚至可以做到无父无母,摩顶放踵利天下,为之!...”
“儒家讲三纲,君臣、父子、夫妻,认为社会是有阶级的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于人,治于人者食人,治人者食于人!...农家却反对划分阶级,反对剥削,言贤者与民并耕而食,饔飧而治...”
“儒家讲仁政,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!...法家讲法制,法阿不贵,刑过不避大臣,赏罚不遗匹夫!...”
老儒生接着说道:“不光百家之间有纷争,就连我们儒家内部,都有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之争!认为人性本恶者,不在少数,他们认为人性恶,其善者伪也,人性生而有好利焉,生而有疾恶焉,生而有耳目之欲,有好色焉,如果从之性,顺人之情,必出于争夺,合于犯纷乱理而归于暴...”
老儒生讲到此处,停了下来,目光灼灼地看向许青白,问道:“师公也不问你百家诸见了,单就咱们儒家内部的人性善恶之争,你是怎么看的?”
许青白沉默一会,想了想,这才开口说道:“性善一派,讲究正身守一,不被尘世侵染,始终保持良好的品行节操,守住善良的本心。性恶一派,主张重视后天的礼乐教化,不断改造人格,塑造品行...但无论是性善还是性恶,都坚持人人皆可成圣的观点,因为,前者说,人本来就是善的,后者说,人本来就是智的...”
许青白接着说道:“所以,以我看来,无论是提出性善,还是性恶,都在此后各有主张,各有补救,最后都是直指成圣的大道,目标相同!由此观之,成圣是最终的结果,是目的地,性善和性恶是两条不同的路径,正身守一和礼乐教化是在各自泥泞路上,所撑的伞、所穿的鞋...大家各自启程,却又殊途同归,大道相向!”
“对咯!”老儒生听见许青白这么说,显得很满意,这才又说道:
“说完了咱们儒家内部,如今再来看看儒家与百家之争,你是不是又觉得豁然开朗了许多?儒家仁者无敌、法家变法强国、墨家兼爱非攻、兵家以战止战、道家无为而治、纵横家权谋算计、名家通辨名实、阴阳家五行推衍...有的倚靠自身不假外物,有的善借世俗王权助力,有的依附于亿万民众...这都是各家选择的道路,都是通往目的地的途径!这中间,有捷径也有曲径,有坦途也有坎途,孰优孰劣,莫衷一是!”
老儒生继续说道:“学术之争,大道之争,不应该着眼于一人一事,更不应该纠结于只言片语,否则只会看得片面,如管中窥豹只见一斑...”
许青白若有所悟。
老儒生欣慰说道:“说完了这些,咱们再回到你先前提到的两个小故事...放在儒家的大思想、大学说里边来看,无论是贬低揭发父亲偷羊的少年孝道,还是褒奖战场逃兵的孝道,都并无不妥!忠君并不能掩饰其孝道有损的事实,叛君也不能否认其履行孝道的真相...是赏还是罚,不能单纯地以圣人的一言一语来断定!圣人说过的话,也是自带有语境的,切不可生搬硬套,断章取义!”
“忠与孝,其实并不冲突!就像生与义一样,如果不可兼得,只能选择其一,便涉及到顺序之说!究竟是先忠后孝还是先孝后忠,还得因时因地来做取舍!就比如说这个逃兵,既然选择了当兵,拿了俸禄,便需将孝置于忠的后面,先忠君之事再顾自己身后之事!”
“有了顺序之说,再回到这两个故事上...在大义与私情面前,如果父亲偷羊,儿子跑去揭发,的确不应受罚...如果身为士兵,身系守土卫国的职责却屡当逃兵,的确不应受到褒奖...但是,且不去论这两个故事的真伪虚实,如果是这位偷羊的父亲,不忍见妻儿饥饿,甚至是再不吃东西就要被活活饿死,走投无路之下才有此举呢?如果是这位逃兵,家无兄弟姐妹,一根独苗,按例本就不应该被征召进军队里呢?...这些可能,书上都没交代,但看书的人,却不可以不去多想,不可以不去细察,不可以不小心翼翼!”
“况且,退一万步来说,就算这两件事都是实情,就算那些假设的可能都不可能,就算赏罚不明...那也是一人一事,没有代表性和普遍性!凡事应该辩证来看,区分情况来看,结合具体实际来看,我们不应该以偏概全,捧着圣人的信条格言,就此对某些复杂的事物全部接受或者全盘否定,这是不可取的!”
说完了这些,老儒生盯着许青白,询问道:“如此说,你可有些悟了?”
这期间,许青白就在反复咀嚼着老儒生的话,一会儿皱眉,一会儿舒颜,半晌之后,他眼睛明亮,却说道:“师公,以你的神通手段,现在能否送我去一个地方?”
老儒生闻言,略微愣了一下,随即哈哈大笑:“同去!”